冬日的靖王府正厅,炭盆里的银丝炭燃得温沉,淡青的烟气顺着铜盆镂空的花纹缓缓漾开,却驱不散厅内凝窒的气息。窗外积雪未消,檐角垂着的冰棱映着天光,泛着冷硬的白,偶尔有寒风卷着碎雪扑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更添了几分沉滞。
云煜离开后,暖阁中的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
卫若眉坐于临窗的软榻上,身上裹着一件素色织锦披风,指尖却仍带着几分凉意。
她垂眸看着手上的锦帕,指尖无意识地攥着,帕子的纹路都被揉得发皱。
孟玄羽立在紫檀木大案旁,玄色锦袍衬得身姿挺拔,指节分明的手轻轻叩击着案面,笃笃的声响轻缓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凝重,目光落在卫若眉身上。
孟承佑坐于对面的梨花木椅上,一身暗红锦袍,眉峰紧锁,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眸色沉深如潭,落在地面青砖的缝隙间。
云煜离去的身影刚隐没在院门外的雪色里,厅内的沉默便被孟玄羽打破,他的声音低沉,裹着冬日的寒意:“眉儿将上次许铮与你提到寻人的事再说一遍。”
卫若眉于是将当时许铮拿出皇帝画的林淑柔的画像,却撒谎说是寻自己亲戚家的女子的情形再次描述了一遍。
“那画像是柔姐姐少女时期的样子,而今四年过去,相差较大,或许是许铮太医有些年迈,即使先前在青竹院见过淑柔母子,也没往画像上联想,但这终究是隐患,往后断不能让他们再有交集。”卫若眉警惕地说道。
孟玄羽点头:“你说的极是,幸得你拖延了时间,且许铮那老匹夫过年回乡下,不在靖王府,我才敢让林娘子与阿宝母子来靖王府共乐。”
卫若眉抬眸,眼底带着忧色,声音轻缓却清晰:“只是长此以往,他是府医,柔姐姐母子若常来靖王府作客,万一有个头痛脑热,难免还是要惊动他,只怕是会引起他的疑心来。”
“过年不过是权宜之计。”孟承佑抬眼,目光扫过二人,语气凝重,“年后他回来,寻人之事定然还要提及,淑柔母子藏在府中,就像颗定时的雷,不知何时便会炸响。
许铮虽老,却心思缜密,一旦多接触几次,难保不会察觉淑柔的样貌与画像有几分依稀的相似,届时再追问起来,便难圆谎了。”
卫若眉指尖一紧,沉吟片刻,轻声道:“我倒有个法子。若淑柔能顺利嫁给云煜,便让他们远走他乡,往后不再踏足靖王府半步。等许铮年后再来催问,我便说派了人四处查探,只寻到些零碎消息,说那女子当年失了清白,不堪流言蜚语,早在四年前便投河自尽了,尸骨都未曾寻到。”
孟玄羽转头看向她,眉梢微挑,眸中闪过一丝思忖:“这法子看似可行。皇帝本就不知淑柔姓名,许铮又没有见过她,只要我们做得干净,编的说辞无懈可击,他未必会深究。毕竟他寻人不过是奉了皇命,走个过场,若真寻到‘自尽’的结果,也能回禀交差。只是,云煜与林娘子二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让两人到哪里去生活?若是打算将林娘子藏起,只要在青竹院便好。”
“远走他乡不是好法子,大晟之下,莫非王土,此法太过冒险,还有就是林娘子这里,我们是打算永远不让她知道真相吗?若阿宝长大,越来越像皇帝怎么办?”孟承佑眉头未舒,担忧道。
“承佑,禹州城里见过皇帝的人不多,若是阿宝小时候藏在青竹院里,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阿宝终归要长大,总不能永远限制他不可以离开青竹院四次走动吧?说不得将来有一天阿宝知道了真相,还要恨死承佑你这个叔叔和我这个堂叔呢。”
承佑闻言,再次沉默,一时之间,似乎又成了无解的难题。
卫若眉只得转移话题缓和气氛,轻声道,“云煜这人,他素来随性,自我回禹州与他相处起,他似乎都什么东西都不在意,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让他上心的女子,两人两情相悦,却难成眷属,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
孟玄羽颔首,指尖停止了叩击,叹气道:“眉儿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要是让我与眉儿分开,我定是生不如死,日日如行尸走肉一般。”
见孟玄羽又在腻歪,孟承佑忍不住将身边茶几上一颗红枣扔了过去:“玄羽又这么肉麻了。”
三人一阵轻笑,随即想到眼前的困境,再次一筹莫展,室内又沉默下来。
炭盆里的炭火噼啪响了一声,溅起几点星火,很快又归于沉寂。
卫若眉心中忧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便被困死了吗?玄羽,我想问你,如果皇帝知晓了淑柔和阿宝的存在,会怎么对待他们母子?一定会接回宫去吗?”
这话一出,厅内的气氛愈发沉郁。
孟承佑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茶盏,指尖触到冰凉的瓷壁,缓缓道:“同德皇帝登基四年,后宫妃嫔不算少,这四年,妃嫔们为他诞下四女两子。可惜那两个皇子,一个刚满六个月便夭折,一个出生不过十余日便没了气息,如今膝下竟无一个皇子承欢,子嗣单薄得紧。”
孟玄羽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后宫之中,哪来那么多蹊跷的夭折?不过是人心歹毒,争宠相害罢了。那些女人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自己的孩子能登高位,什么阴狠手段都使得出来。所谓的夭折,多半是被人暗中下了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