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孟承昭是个十分自律的男人,也许是早就适应了对储君的严格要求,他对谁都温和有礼。
卫若眉小的时候被他抱着,揪他头上的发冠,把他头发都扯乱了,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将发冠拆下来给她玩耍。
将卫若眉托付给孟承昭,卫氏夫妇会十分放心。
卫若眉很清楚,如果她的人生轨迹按照设定好的路线前行的话,她的父母大概率会让她嫁给比自己大十岁的孟承昭,成为他众多妻妾中的一名,毕竟,他是大晟朝最优秀的男子,他的地位和身份,没有男子可以和他相比。
而对于卫若眉,也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一切是不是她要的,因为年龄太小,她没有能力去审视父母的安排是否正确。
可这一切,随着东宫的一场大火灾,发生了改变。
卫元谨被斩,卫若安死于流放途中,卫氏的其他旁支家族全部被清算。
卫若眉的守护者一个接一个离去,她的天塌了。
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八百多个日夜,人生才又迎来了一点转机。
重新遇见云熙,这时的卫若眉正在少女怀春的年龄,一见出色的云熙,便心动了。
如今已为人妇的她,重新审视着自己,她突然明白,自己对云熙的感情,更多的是人生困境中对安全稳定的渴望。
云熙为人稳重,与孟承昭是同一类人。
但,卫若眉现在才明白,那并不是男女相悦之情,只是溺在水中的人想要抓住的一根稻草。
直到与孟玄羽相识、相知,又彼此相悦,她才算是真的体会到了男女相悦的极致快乐。
她常被孟玄羽牵动着心绪,时而高兴,时而羞赧,时而恼怒,但无论哪种情绪,都让她觉得自己更鲜活,更是在做真实的自己。
是的,她与孟玄羽才是真正的男欢女爱。
她常问自己,若真有朝一日孟玄羽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了,她是否能接受?
她的答案是明确的,那样极致的痛会让她失去一切生命的活力,如花草树木一样枯萎,直到死去。
曾经有多快乐,失去时就会有多痛苦。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明白了许多之前不明白的道理,脑子似乎清楚多了,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这日青竹院来了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不速之客——王夫人的侄子王衡!
他自那日被卫若眉与王夫人出面从柳国公的府邸赎出之后,养了些日子的伤,终于恢复了大半,竟然跑到青竹院来找卫若眉。
这王衡平日吃喝嫖赌,三十几岁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又被柳国公的守卫们折磨了一顿,大伤初愈,瘦得跟个猴似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直打晃晃。
王衡出现在卫若眉面前的时候,卫若眉差点没认出他来。
卫若眉连忙让婢女奉茶,让进了正厅。
王衡带了些礼物,向她表达了心中的谢意 ,行了大礼,这才落座。
眼见四下无人,王衡压低声音对卫若眉说道:“若眉表妹,你母亲寄在云府的一箱金子,因我被柳金瀚那厮挟持,我姑母迫于无奈,便拿了去应急。”
卫若眉淡淡地说道:“你姑母已经将名下的云氏木艺股份分了一些给我母亲做为补偿,只是需要二十年时间才能领完,不过对于我母亲,倒也不妨事,所以,此事已经有了了断,王兄不必挂怀。”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这厮太可恶了。”王衡一激动,站了起来。
“这柳国公是太后的亲弟弟,与太后感情深厚,就算是我夫君靖王殿下也只能忍他几分,与他相斗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今不过是损失了一箱金子,王兄若是总想讨要说法,说不定连命都要搭进去。这次我去出面便将你赎了回来,已经是万幸,下次你若再犯在他手上,只怕我夫君亲自出面也未必管用了。”卫若眉从容自若地分说着。
“我听说若眉表妹家传绝学是解各种机关。”王衡继续试探道。
“那些都是只传于男子,我父亲与兄长精通此技,若眉不过跟着看过,懂一点皮毛。”卫若眉端起水杯,轻啜一口。
“那日,我被关在柳国公府的地牢之中,被打得奄奄一息,然后听到旁边有动静,我凑去墙边听,却听不真切,但我后来仔细回想,那个方位,应该是柳国公存放财宝之处,你家的那箱金子,很大可能被他放在了那密室之中。只是这些密室机关遍布,王衡却不懂这些。即使能找到那密室,也无可奈何。”
卫若眉有些惊愕:“那又怎样?难道你让我潜入他人的府邸,破了机关,将我母亲的金子偷盗出来?”
“王妃,你只要教我怎么解,我来想办法便是,出了事也绝扯不到王妃头上。”王衡继续说服卫若眉。
卫若眉摇头:“王兄不要再说,这样的事我定不会参与的,还望你不要冒险行事,到时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会连累到你的姑母,你姑母马上便要升级当祖母了,这可是她千盼万盼的事情。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再给她惹上麻烦。”
王衡待还要说什么,卫若眉已经起身,淡淡地说:“我还有要事去办,就不陪王兄了。”
王衡眼见卫若眉下了逐客令,只得识趣的离开。
打发走了满心想着歪门邪道的王衡,卫若眉心头像是拂去了一层蛛网,虽仍觉黏腻,但总算清爽了些。
她定下心神,又陪着母亲卫氏去探望了尚在月子里的秋芳。
秋芳是云煜的通房丫头,刚为云家添了个男丁,也因此终于被王夫人点头答应升作了妾室,抠门的王夫人,破天荒的赏赐了她不少宝物。
房间里弥漫着暖融融的奶香,秋芳倚在床头,面色虽还有些苍白,眉梢眼角却洋溢着初为人母的满足与喜悦。
那小小的婴孩裹在锦绣襁褓中,睡得正酣,脸蛋红扑扑的,小嘴偶尔嚅动一下,惹人怜爱。
“表姑奶奶。”秋芳见她们进来,挣扎着要起身。
卫氏忙上前按住她:“快躺着,小心着了风。”她细细端详着孩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爱,“这孩子生得真好,眉眼像煜儿,这鼻梁嘴唇,倒有几分像你。”
卫若眉也含笑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把做工极为精巧的长命锁,纯金打造,上面錾着“福寿安康”的字样,边缘还缀着几个极小的小铃铛,晃动时发出清越微弱的声响。“一点心意,给小家伙添福添寿。”
秋芳连声道谢,眼中满是感激。她出身低贱,能得云煜宠爱已是不易,如今生下儿子,又得正头夫人和王妃表姑如此看重,心中更是安定。
卫若眉看着那小小的婴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这是新生,是希望,是云府血脉的延续。与她眼下身处的迷雾重重、步步惊心相比,这片小天地里的温馨宁静,恍如隔世。
卫若眉定下心神问道:“云煜表哥可给这孩子取了名字?”
闻听此言,秋芳面露难色。
“还不曾取吗?”卫若眉关切地问道。
“王夫人说,大名与表字让二爷与家翁各取一个,二爷想破头也没想出好名字,于是便给他取了个小名,说是暂且用着,免得不知何何唤他。”
“哦?那取了个什么好听的小名?我也好知道如何唤他。”卫若眉笑道。
秋芳支吾道:“二爷说,家里面做木艺起家,就给他取个小名叫小木头……”
“小木头?”卫若眉与卫氏惊得叫出声。却把那睡着的小孩子惊得动了几下。
卫若眉摇头:“云煜啊云煜,可真有你的啊,给儿子取个名字叫小木头,你怎么不把自己的名字叫成小木头。”
秋芳连忙道:“罢了罢了,一个小名而已,大家好记,叫着顺口便行了。我小的时候也没有名字,因我在家排行老五,所以都只叫我五妹子。那不也算是个名字吗?”
卫氏挤了个笑:“就是就是,知道是叫他就好了。”
想着这孩子从小到大,要伴随着“小木头”这个名字一直成长,卫若眉恨不得去揪了云煜的耳朵。
从云煜的院子出来,卫若眉婉拒了母亲一同回青竹院的提议,只道:“许久未见云裳姐姐了,心中挂念,想去靖王府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