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打着废弃兽穴外焦黑的泥土，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穴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湿土味，以及一种名为绝望的冰冷。
石破锋靠在粗糙的岩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他的一条胳膊无力地垂着，显然是脱臼了，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搏命后的余悸与深深的疲惫。他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昏迷不醒的林玄，眼中满是复杂。
血遁之术耗去了他大半精血，能撑着找到这处临时藏身之所，已是极限。他艰难地取出几枚疗伤丹药服下，又掰开林玄的嘴，塞进去两颗，然后开始尝试给自己接上脱臼的臂膀。
“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闷哼，手臂归位，剧痛让他额角瞬间布满冷汗。
而林玄，依旧深陷在无边的梦魇之中。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血腥的暗影集市。王泠瑜决绝的眼神，那一声“玄冰葬世”后蔓延开的绝对冰寒，以及她最终化作冰雕时，唇角似乎还残留着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对他绽放的温柔……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刻在他的灵魂上。
画面猛地切换，是苏语曦崩断琴弦时那凄艳绝伦的笑容，是她在毁灭音波中软倒的身影，是被黑色沼泽吞没前，回头望他的那一眼，充满了不舍与嘱托……
“不……泠瑜……语曦……！”
他猛地从梦魇中惊醒，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牵动了后背那恐怖的掌伤，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又咳出了几口带着内脏碎片的暗红色血液。
“林兄！你醒了？！”石破锋急忙凑过来，脸上带着担忧。
林玄没有回应，他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兽穴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冰冷的雨丝。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绝望的一幕幕，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绞痛，比赵乾那一掌造成的伤害更甚。
她们……为了救他……
一个自我冰封，生机渺茫。
一个坠入死沼，尸骨无存。
都是因为他！因为他这不容于世的混沌真元！因为他这所谓的“邪魔”身份！
一股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积蓄！恨天刑司的霸道专横！恨青玄盟的落井下石！恨这世间所谓“正道”的虚伪与不容异己！更恨……恨自己不够强大！若是他拥有足以碾压一切的力量，泠瑜和语曦又何须为他牺牲？！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受伤孤狼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岩壁上，没有动用任何灵力，纯粹的肉拳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那肉体上的疼痛，丝毫无法缓解内心的万分之一。
石破锋看着状若癫狂的林玄，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却发现自己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能默默地取出水囊和干净的布条，递给林玄。
林玄没有接，他就那样靠着岩壁，任由手背的鲜血滴落，眼神从最初的空洞、痛苦、愤怒，逐渐沉淀为一种死寂的冰冷。那是一种心若死灰，却又在死灰深处孕育着毁灭风暴的冰冷。
雨水顺着兽穴的缝隙滴落，在他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化作了一尊石雕。
石破锋叹了口气，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没用，只能守在旁边，抓紧时间运功疗伤，同时警惕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天刑司和那些贪婪的追兵，绝不会轻易放弃。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逝，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黑暗中，只有两人粗重或不稳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石破锋以为林玄会一直这样沉沦下去时，林玄忽然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未曾受伤的手，指尖，一缕微弱到几乎随时会熄灭的混沌气流，如同风中残烛般浮现。那气流不再是之前的灰蒙或黑暗，而是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承载了无尽悲伤的灰色。
他看着这缕微弱的气流，眼神依旧冰冷，但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破碎，又在重组。
力量……
一切都是因为力量！
这混沌真元，带给了他超越同阶的战力，也带给了他举世皆敌的灾厄，更间接导致了泠瑜和语曦的……
他曾经以为，自己修炼的是一条直指本源的堂皇大道。可现在，这条路却被染上了至亲之血！
他该恨这力量吗？该放弃吗？
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呐喊：不！不能放弃！泠瑜和语曦是因它而死，你若放弃，她们的血岂不是白流？！这力量本身无对错，错的，是那些容不下它的人，是这弱肉强食的世道！
你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颠覆这世道！强到足以杀尽一切仇敌！强到……或许有一天，能拥有逆转生死，将她们从寂灭中带回来的可能！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死寂的心湖！
他眼中的死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疯狂与偏执！那是一种将自身一切都押注于力量，不惜化身修罗也要达成目标的执念！
就在这时，他识海深处，那尊一直静静矗立的微缩镇渊石碑，似乎感应到了他心境那翻天覆地的变化，忽然轻轻震颤了一下。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古老沧桑气息的暖流，自石碑中流淌而出，缓缓浸润着他千疮百孔的经脉与神魂。这股暖流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更加破碎、更加模糊的画面碎片……
那是一片更加浩瀚苍茫的战场，魔气遮天，神血洒落苍穹，无数强大的身影在崩灭，一道道镇渊石碑在星海中亮起，构筑成守护的网络……而在那网络的某个不起眼的节点，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回眸一望，眼神中带着与他此刻相似的悲怆与决绝……
这感觉一闪而逝，却让林玄浑身剧震！
镇渊石碑……它并非死物！它在回应他！它也在告诉他，这条路上，他并非独行者！自古以来，为了守护，为了抗争，牺牲与悲怆从未停止！
“噗——”
他又吐出了一口淤血，但这一次，感觉却轻松了许多。那口淤血仿佛带走了部分沉珂与迷茫。
他缓缓站起身，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伤口依旧剧痛，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那双混沌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不再有痛苦和彷徨，只剩下冰冷如铁的意志和焚尽一切的复仇火焰。
“石兄。”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兄！”石破锋立刻应道，他看到林玄眼神的变化，心中莫名一凛，又隐隐生出一丝希望。
“你的伤势如何？”林玄问。
“还死不了，但需要时间调养。”石破锋如实道。
林玄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兽穴外无尽的黑暗：“我们不能在此久留。天刑司和追兵很快就会搜到这里。”
“我们去哪？”石破锋问道。如今他们举世皆敌，南疆虽大，却似乎已无立足之地。
林玄沉默片刻，感应着识海中断断续续、却坚定不移指向某个方向的微弱牵引，那是镇渊石碑和黑色残片共同指引的方向。
“向西。”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斩钉截铁，“穿过这片荒原，去西荒。”
西荒，那是比南疆更加混乱、更加贫瘠，却也更加无法无天的地方。那里，正道势力薄弱，是各种流亡者、邪修、异族的聚集地。对如今的林玄而言，那里或许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最佳的磨刀石！
他需要力量，需要资源，需要在一片新的土地上，用敌人的尸骨，铺就他通往复仇与强大的血路！
“好！我跟你去！”石破锋没有任何犹豫。他已将身家性命，彻底押在了林玄身上。
林玄最后看了一眼黑沼镇的方向，那里埋葬了他的挚爱，也点燃了他的仇恨。
然后，他毅然转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步一个血印，踏入了前方未知的、充满险恶的西荒之地。
孤影西去，血未冷，道更坚。
前路漫漫，唯杀与血，方能祭奠逝者，方能……叩问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