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阜财坊,临近运河码头,正是商贩云集、人流如织的喧闹之地。此刻,却见街心一片狼藉,两辆标着“珠华阁”徽记的货箱车被逼停在一旁,拉车的骡马不安地打着响鼻。七八个穿着灰布短打、面相凶悍的汉子,呈半圆形围住了珠华阁的三名押车伙计。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正用一根哨棒轻敲着掌心,似笑非笑。
“说了,此路不通,要么留下买路财,要么……连人带车,都跟爷们儿走一趟。”刀疤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市井泼皮特有的蛮横。
三名伙计背靠着货车,手中紧握着随车的短棍,额头见汗,却一步不退。他们都是陆刚亲手调教出来的,知道这批送往通州分号的货品价值不菲,更关乎珠华阁的颜面。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们还有王法吗!”为首的伙计厉声喝道,声音却掩不住一丝颤抖。对方人多,而且显然是老手。
“王法?”刀疤脸嗤笑一声,指了指头顶,“在这阜财坊,爷就是王法!”他话音未落,眼神一厉,手中哨棒扬起,就要下令强抢。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疾风般掠至!
“砰!”
一声闷响,刀疤脸甚至没看清来者,只觉得手腕剧痛,哨棒脱手飞出。他骇然倒退数步,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劲装、面色冷峻的汉子已挡在珠华阁伙计身前,正是陆刚。他身后,五名同样精悍的护卫迅速散开,结成一个小巧的防御阵势,将货车护在中心。
陆刚甚至没有看那刀疤脸,只是缓缓收起刚才格挡的右臂,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泼皮,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珠华阁的货,你也敢动?”陆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街面上一时寂静,看热闹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纷纷退开,空出更大一片场地。那刀疤脸捂着手腕,又惊又怒,他混迹市井多年,自然看出陆刚身手不凡,绝非普通护院。但想到背后的嘱托和那笔丰厚的赏钱,他把心一横。
“弟兄们,抄家伙!废了这多管闲事的!”他嘶吼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其余泼皮也纷纷亮出棍棒、匕首,发一声喊,涌了上来。
场面瞬间大乱!
围观百姓惊呼四散。然而,预想中珠华阁护卫被打得人仰马翻的场景并未出现。
陆刚身形一动,如虎入羊群。他并不与泼皮缠斗,脚步迅捷如风,出手狠辣精准。每一次格挡,必有一名泼皮的兵器脱手;每一次拳脚出击,必有一人惨叫着倒地,失去再战之力。他用的不是江湖套路,而是军中搏杀之术,简洁、高效,追求一击制敌。
他带来的五名护卫同样如此。五人虽各自为战,却又隐隐相互呼应,专门对付试图从侧翼靠近货车的泼皮。他们配合默契,一人诱敌,一人侧击,另一人补位,将泼皮的攻势化解于无形。这些退役老兵的实战经验,远非市井无赖可比。
不过几个呼吸间,地上已躺倒了四五名泼皮,呻吟不止。剩下的几人见势不妙,攻势顿缓,眼神中露出惧意。
刀疤脸心中骇然,知道踢到了铁板。他虚晃一刀,就想往后溜。陆刚岂容他走脱?身形一矮,一个箭步蹿至他身后,左手如铁钳般扣住他持刀的手腕,反向一扭。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刀疤脸发出杀猪般的惨嚎,短刃“当啷”落地。
陆刚右掌顺势在他后颈一切,刀疤脸叫声戛然而止,软软瘫倒在地。
剩下的泼皮见状,发一声喊,丢下兵器,抱头鼠窜,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
从陆刚赶到,到战斗结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街面上,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呻吟的泼皮,以及傲然挺立的珠华阁护卫。周围一片死寂,所有围观者都用惊惧、敬佩的目光看着陆刚等人。
陆刚面不改色,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苍蝇。他走到那名带头伙计面前,拍了拍他肩膀:“没事了,清点货物,看看有无损坏。”
伙计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激动得满脸通红:“陆头,货……货没事!您来得太及时了!”
就在陆刚准备指挥手下将地上那些泼皮捆送官府时,一阵急促的锣声和马蹄声由远及近。
“兵马司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一队穿着号衣的兵丁分开人群,簇拥着一名骑着矮马、身着武官服饰的中年人闯了进来。那武官面皮白净,眼神却有些飘忽,正是掌管此地治安的西城兵马司指挥,赵德安——严世蕃那位不成器的外甥。
赵德安勒住马,扫了一眼满地呻吟的泼皮和傲立当场的陆刚,眉头一皱,官腔十足地喝道:“怎么回事?何人敢在闹市行凶斗殴,扰乱治安?都给本官拿下!”
他手下的兵丁作势就要上前。
“赵指挥,”陆刚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在下珠华阁护卫统领陆刚。并非我等斗殴,而是这伙贼人光天化日强抢我珠华阁货物,在下被迫自卫,街坊四邻皆可作证。”
“哦?珠华阁?”赵德安目光闪烁,他自然是认得陆刚,更知道背后的张烨。他受舅父严世蕃暗示,要给这日渐崛起的珠华阁一点颜色看看,本想借着泼皮闹事,以调解为名扣下货物,打压其气焰,却没料到陆刚如此悍勇,转眼间就把人全收拾了。
他眼珠一转,指着地上那些泼皮:“自卫?本官看是你等下手狠辣!纵然他们是贼,也该由官府法办,岂容你等私自动刑?来人,将这些滋事者——连同珠华阁的人,一并带回衙门审问!”
他这是要强行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既能给严府交代,也能煞煞珠华阁的威风。
陆刚眼神一冷,知道今日难以善了。他握紧了拳,身后五名护卫也面露愤慨,气氛瞬间再次紧张起来。
“赵指挥,好大的官威啊。”
一个平和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张烨不知何时已到了现场,正缓步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人捧着账册模样的文书,另一人则捧着一个锦盒。
张烨走到赵德安马前,微微拱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赵指挥,事发突然,惊扰了指挥大人,实在罪过。”他话锋一转,“不过,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这些贼人抢劫在先,人赃并获,陆护卫护货心切,出手稍重了些,情有可原。况且,我珠华阁每月依法纳税,乃是良善商户,若因护卫自家财产而获罪,只怕寒了这京城众多商家的心啊。”
他语气平和,却字字绵里藏针。他示意身后那人打开锦盒,里面竟是几锭雪花白银和一份礼单。“区区薄礼,给指挥和诸位兄弟压惊。至于这些贼人,”张烨看了一眼地上装死的刀疤脸,“不如就交由兵马司依法处置,我珠华阁不再追究,如何?”
赵德安看着那锦盒,又看看气度沉稳、言语得体的张烨,再想到舅父那含糊的态度和海瑞可能存在的关注(海瑞查账之事他已风闻),心中顿时权衡起来。为了一点暗示就彻底得罪这个背景似乎越来越复杂的张烨,似乎并不划算。
他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干笑一声:“张东家果然是明事理的人。既然东家如此说,那本官就给你这个面子。”他挥挥手,“把这些闹事的泼皮都给我锁回去!严加审问!”
兵丁们上前,将地上那些泼皮如死狗般拖走。
赵德安收了锦盒,对张烨拱拱手,带着人马悻悻而去。
闹剧收场,人群渐渐散去,但“珠华阁护卫闹市显威,张东家片语退官兵”的消息,却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京城特定的圈子里传开。
陆刚走到张烨身边,低声道:“东家,破财了。”他指的是那盒银子。
张烨看着赵德安离去的方向,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的沉香木手串:“陆兄,有些财,该破就得破。今日你扬的是‘威’,我花的这钱,买的是‘势’。经此一事,那些魑魅魍魉想动我们,也得先掂量掂量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不过,严世蕃让这么个蠢货外甥来试探,是看不起我张烨,还是……另有深意?”
陆刚眉头微皱:“东家是说?”
张烨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投向紫禁城的方向。海瑞的警告,严世蕃的试探,兵马司的和稀泥……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货物照常发往通州。”张烨收回目光,恢复平静,“另外,备一份帖子,以朱载堉世子的名义,邀请几位对金石古玩有兴趣的翰林院清流,三日后于‘听雨轩’小聚。”
他需要更快地编织自己的人脉网络,仅仅一个郑王世子,还远远不够。
然而,张烨并不知道,就在他谋划下一步棋时,严府深处,一场针对他和他那“珠华阁”的真正“宴无好筵”,已悄然布置妥当。一张洒金请柬,正从严府侧门送出,直奔珠华阁而来。
(第二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