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呀来,桃啊花开了,拔根的芦柴花花,
扬州城里又有美人来,相府那个千金啊,
名那个婉儿,含苞那个待放哩——’
环水绕庭的戏台上,丝竹琵琶胡琴,五音俱在,悠悠扬扬的吹弹着。浓妆淡抹的伶人清倌们正在掐着身段,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曲,软糯酥麻的嗓音飘进耳朵里,让人心里痒痒的。
转运使魏大人将刚刚到任的王行简盛情的请到了这座私人的别院里,说是给他接风洗尘。
在官场上打交道不仅仅是在衙门里,这私下里的应酬才是最难缠的。王行简虽不喜应酬,但也还是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赴了约,谁让这姓魏的是他的顶头上司呢。
“逢彰,逢彰,来这里!”魏大人先一步看见进了月亮门的王行简,热情熟络的喊着王行简的表字。
王行简顿了顿身,端上一副温良恭敬之态,快走几步迎了上去,施了一礼,说道,“卑职见过魏大人。”
“诶,逢彰太见外了,既在外面就别以官职相称了,唤我一声世伯就好。”
魏大人笑得和煦,仿佛真是见到自家的血亲侄儿一般,只怕是对自家侄儿也不曾这般和蔼可亲。
王行简自是知道这姓魏的对他如此多加照拂,全是看在王丞相的面子上,这帮官场上的老狐狸,尤善人情世故,即便王丞相已被收押,他们这些背靠王家势力的爪牙,也不敢造次反水,可见王丞相在朝中的势力与威望,不是能轻易撼动的。
“逢彰初到扬州,路不熟,让世伯久等了。”王行简就坡下驴,认下了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世伯。
“哎呀,说这话就见外了,走吧,大家都到了,可就等你了......”魏大人将行了一半礼的王行简扶了起来,做足了世伯该有的样子。
大家?还有人?都是谁?王行简心中暗忖,只怕这个所谓的接风宴没那么简单。
“哦?还有人?劳烦世伯引荐一番,小侄初来乍到,有些惧生,叫世伯见笑了。”王行简微微落后于魏大人半步之外,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莫怕,都是咱们署衙里的同僚,但是有一位老大人,你待会要多恭敬些。”
“老大人?敢问是哪位老大人?”王行简好奇的问道,他上任前早已将署衙里的官员职位了解清楚了,不记得有什么老大人。
“曹公公,先帝时的掌印大太监,如今在扬州养老,你待会唤他老人家一声老大人即可......”魏大人顿了顿身子,俯下头,小声说道,还给了王行简一个意会的眼神。
王行简瞬间了然在心,又立刻拱手谦逊道,“逢彰多谢世伯提点。”
“好好好,莫多说,走吧,前面就到了......”
先帝时的掌印太监?呵!一个归乡荣养的宦官,居然能叫当地的官员如此敬畏,可见这姓曹的太监,本事通天,手段了得。
王行简直起了身子,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跟在魏大人身后进了那座廊桥后面的水榭里。
水榭里,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沉香弥漫,室内堆满了南洋与西域的奇珍异宝,散发出璀璨耀眼的火彩。珍馐堆碟,仙酿满斛,茶香清雅,清一水的俊俏小倌穿着青衫白衣,立在四周,此情此景,宛如仙宫。
王行简看呆了,一时没来得及收住自己脸上的惊讶。
一位清瘦的老者坐在首座上,那双透着精明与算计的眼睛缓缓看向王行简,对他脸上露出的那惊讶之情,甚是满意。此人就是曹太监。
“可是逢彰这孩子到了?快来,让老夫瞧瞧,你祖父常与我夸赞你,让我这个绝了子嗣的阉人甚是嫉妒......”
曹太监这句话刁钻的很,此话一出,叫在场的人都噤了声,场面一时尴尬局促,生怕自己触了霉头。
王行简自是知道曹太监口中的‘祖父’指的是王丞相,听他这语气应是与王丞相相熟,很有可能两人有过交情,至于是什么交情,王行简不得而知。
所有人都在观望王行简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却无一人愿意替他解围,就连刚刚待他如亲侄的魏大人也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呵,一帮老狐狸!
“老大人过奖了,逢彰自知愚笨,不过是比旁人勤奋些,多下功夫读了些书。”王行简说的不卑不亢,完全忽略了曹太监的后半句话,只当自己没听见。
“嗯,多读书是好的,勤奋也是好的,你祖父没看错你,来吧,到老夫跟前坐着......”
“多谢老大人。”
王行简又在一群老狐狸的假话客套中坐在了曹太监的左手下方。他微微敛神,看着眼前桌子上的山珍海味,只在心中咂舌,这扬州水里的王八真多啊!
扬州多富裕,尤其是在东都洛阳和西京长安日渐落败后,扬州的财富,无人匹敌,唯有益州能勉强追上,这才有了‘扬一益二’的说法。
这些王八都是咬着这扬州的富贵不肯撒嘴!
——
还有一位咬着扬州财富不肯撒嘴的王八,正是回了京的宋彦礼。
王八离池,没吃没喝,他就憋屈,心里七上八下的,偏偏自己的调令一直不下来,即便下来了,他也不愿离开扬州那个富贵窝。
在砸了一方砚台后,宋彦礼枯坐在椅子上,心中思虑万千,鼻尖传来清雅的幽香,让他略微安了安心神,而后就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梦中,他再次回到了扬州,那个富贵闲逸的金窝窝。他从曹太监那里得到了一匣子南洋金珠,回到宋宅,看见温婉动人刘姨娘正抱着一个白嫩乖巧的男婴,轻轻哼着扬州的小曲,哄着怀里的孩子睡觉。
这是他宋彦礼的儿子,是他宋家的香火,更是靖安侯府的世子。
梦中的宋彦礼露出为人慈父的笑容,他将怀里的匣子献宝似得送到刘姨娘眼前,说道,“云儿,快瞧,曹公公又送我珠子了,这些将来都是咱们儿子的!你快看!”
柔情似水的刘姨娘缓缓转过身看到那只匣子,忽得发出一声惊恐地尖叫声,怀中的孩子也突然没了踪迹,只见刘姨娘腹大如鼓,裙底殷出了鲜红的血迹。
宋彦礼再次看向自己手里的黑匣子,只见刚刚还是颗大如斗的金珠转眼间变成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是刘岩刘大人的头颅!
“不不不不......啊!!!”
宋彦礼惨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他脸色惨白,满头冷汗。
“不是我,都是他们指使的......”尚未回神的宋彦礼垂着头低声怯语着。
书房外的刘姨娘听见宋彦礼的惨叫,眼中寒气盛起,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