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打在刘建仁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烟卷好了,他凑到旁边的煤油灯罩子上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在棚里弥漫开来。
他这才抬起眼皮,看向局促不安的刘光明,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刘光明心里咯噔一下。
“光明啊,”
刘建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配件厂那儿,是有点老交情。可这交情,也不是自来水,拧开就有。用一次,薄一次。”
他顿了顿,又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更沉了:“红军转正那回,我递了话,那是看孩子肯干,是个好苗子。
可班长……不一样啊。
管人管事,不光要肯干,还得有那个能耐,有那个心胸。
厂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刘建仁一张老脸,能值几个钱?再说了……”
刘建仁的目光落在眼前一片鲜嫩翠绿的蒜黄上,那绿色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现在这年月,跟以前不一样了。老黄历,翻篇了。咱庄户人,讲的是实在。你看二贵,就认准了脚下这块地,手里这点活路。”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没提刘光明昨天撒泼打滚骂二贵是“傻子”、“白眼狼”的事,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这事,可能真帮不上你,我开不了这个口。”
刘建仁最后这句话,像块冰坨子砸在刘光明心窝里,“没那个把握,也没那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硬推上去,坐不稳,摔下来更难看。红军……还是得靠他自己。”
没有破口大骂,没有冷嘲热讽,甚至语气都算得上平和。
可这份平静的拒绝,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刘光明难堪,更让他绝望。
刘建仁甚至没提二贵一个字,可这棚子里的每一寸空气,每一片蒜叶,都在无声地提醒他昨天的荒唐和与二贵彻底破裂的关系!
刘建仁的态度明摆着——不帮,因为你刘光明父子做事不地道,伤了二贵,也寒了他刘建仁的心!
“四哥……真……真就一点办法……”刘光明还不死心,声音带着哀求的颤音,老脸涨得通红。
“光明,”刘建仁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回去吧。天不早了,我这棚里还得再添把火。这蒜黄娇贵,夜里温度掉下去一点,品相就差了,一斤少卖好几毛呢。”
他转过身,拿起旁边的铁锹,开始往炉膛里添煤块,那“哐啷哐啷”的声响,一下下敲在刘光明心上,彻底断绝了他最后一丝念想。
一斤少卖好几毛……刘建仁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刘光明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钱!他刘建仁现在眼里只有钱,只有跟二贵合伙的这“金疙瘩”!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老交情,什么同村同族的情分?
刘光明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抠进了掌心,才勉强没让自己当场发作。
再多待一秒都是耻辱!
他猛地一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温暖的大棚。草帘子在身后“哗啦”落下,隔绝了那片刺眼的绿意和煤火的红光,也隔绝了刘建仁那让他无地自容的身影。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滚烫的脸上,刘光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漆黑的小路上,胸口憋得快要炸开!
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丢了,全丢了!老脸丢尽了,儿子的前程也泡汤了!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刘二贵!
“好你个刘二贵!好你个刘二贵!”
刘光明咬牙切齿,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格外瘆人,“都是你!都是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你昨天当众给老子难堪,红军去找你能碰一鼻子灰?要不是你攀上了刘建仁,把他迷得五迷三道,刘建仁能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子?!”
他越想越恨,越想越觉得一切都是二贵的错。
是二贵发达了,不认他这个亲二叔了;是二贵在背后使坏,挑唆得刘建仁也不帮他;是二贵挡了他儿子刘红军的青云路!
“狗杂种!当初就该让你傻到底!让你饿死在破房里!”
刘光明恶毒地咒骂着,浑浊的老眼里射出怨毒的光,“翅膀硬了?敢跟老子叫板了?行!你有种!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跟你没完!咱老刘家还没轮到你一个傻子翻天!”
他一路走一路骂,骂二贵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骂刘建仁“见钱眼开忘了本”,骂刘中强“狗仗人势没规矩”。
所有的失败、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愤怒,都找到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泄洪口——刘二贵!
回到家门口,院门虚掩着。
刘光明一脚踹开,“哐当”一声巨响。贺春梅和刘红军闻声从屋里出来,看到他铁青着脸,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都吓了一跳。
“爹……咋样了?四大爷他……”刘红军急切地问。
“咋样?哼!”刘光明猛地一挥手,差点打到刘红军脸上,“别提那老东西!还有刘建仁!都他妈是喂不熟的狗!眼里只有钱!只有刘二贵那个傻子!”
他像一头暴怒的老狼在院子里转圈,最后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刘红军,那眼神里充满了迁怒的疯狂:“厂子里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吧!”
刘红军被他爹怼懵了,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憋屈和怒火也涌了上来:“爹!你这什么意思?我是为了我自己吗……”
“行了!”刘光明咆哮着打断他,唾沫星子四溅,“从今往后,甭指望别人!指望那个傻子?指望刘建仁?做梦!他们巴不得看咱们家笑话!刘二贵!老子跟你势不两立!你给老子等着!早晚让你知道知道,谁才是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