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长公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裴怀瑾端起茶盏,慢悠悠啜了一口,声音不高不低:
“文锦,我怎么听闻,你在陈州,是想强抢岁家的酿酒方子?”
裴文锦心里猛地一咯噔,脸上瞬间爬满惊疑。
陈州离京城千里之遥,那点勾当怎么会传到这儿来?
他慌忙挤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伯祖父,您这话从何说起?文锦怎会做这等下作事?”
裴怀瑾盯着他久久不语,目光沉静如深潭,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裴文锦心中打鼓,被他盯着出了一身冷汗。
“无忧郡主是我与长公主的嫡亲外孙女。”
他终于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你说她对我们出言不逊,不将公主府放在眼里?”
裴文锦顿时懵了,后背冷汗涔涔,黏住了锦袍。
谁来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岁状元的嫡女,怎么就成了长公主的亲外孙女?
他心中暗叫不好,噗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膝行半步:
“伯……伯祖父!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若是早知无忧郡主是自家人,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半分啊!”
裴怀瑾的神色一点点冷了下来,眼底像结了层冰:
“裴文锦,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
裴文锦眼神闪烁了一下,搓了搓手,嗫嚅道:
“伯祖父,文锦……文锦知错了。是我一时糊涂,冲撞了郡主妹妹,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文锦一般见识。”
“你果真只是冲撞了无忧吗?”
裴怀瑾眉头不自觉皱紧,声音里带了几分厉色。
裴文锦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文锦……文锦也是被猪油蒙了心。”
“猪油蒙了心?”
裴怀瑾猛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搁,发出一声脆响: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着公主府的名声在外强取豪夺!你可知罪?”
裴文锦吓得身子一哆嗦,连忙磕头:
“文锦知错!文锦再也不敢了!”
他慌忙辩解:
“文锦只是瞧着那酿酒方子好,想买下来孝敬给伯祖父。谁料岁家不肯,我一时着急,手段是强硬了些……”
“强硬了些?”
裴怀瑾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得他不敢抬头:
“你那日抓走了岁家人严刑拷打,带着人围堵岁家,砸了人家的酒坊。这些,也叫‘强硬了些’?若不是岁家有无忧护着,此刻岁家上下,怕是早已被你逼得家破人亡!”
裴文锦被说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辩解不出来。
裴怀瑾越说越气,怒火中烧,猛地一拍桌子:
“你这孽障!我看你是忘了裴家的规矩!长公主府差点因你背上强取豪夺,草菅人命的罪名。来人!”
门外立刻冲进两个侍卫,躬身待命。
“将他拖下去,关押起来!”
裴怀瑾厉声吩咐:
“再去通知裴家人,若是再纵容这孽障胡作非为,休怪我翻脸无情!”
裴文锦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求饶,却还是被侍卫架着拖了出去,一路的哭喊在长廊里渐渐远去。
裴怀瑾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重重叹了口气,眼底的温度却一点点褪去。
或许,这裴家众人,并非平日表现的那般秉礼守节、谦和端方。
“来人。”
他嘴唇微张,吐出两个字。
话落,一道身影从暗处应声而出,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驸马爷,有何吩咐?”
裴怀瑾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依旧落在门外那片空地上,声音平淡无波:
“去查查,裴家这些年瞒着我,都做了些什么勾当。”
“是。”
暗卫领命,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翌日清晨,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寒意。
裴怀瑾端坐于太师椅上,面前的书案上堆着厚厚一叠宗卷,纸页边缘微微卷起,透着几分陈旧。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缓缓翻开最上面一卷。
起初只是眉头微蹙,可随着一页页翻过,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指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将手中的纸页攥碎。
宗卷上的字迹密密麻麻,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裴家人打着长公主府的旗号,恃权跋扈,勾结官员敛财害命,对商户强取豪夺,甚至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那些龌龊事,竟比他想象中还要肮脏百倍。
“呵。”
裴怀瑾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却满是寒意:
“好一个‘秉礼守节、门风清正’的裴家。”
他猛地将宗卷合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案上的砚台都晃了晃。
“何事生这么大的气?”
长公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声而至是她的身影。
她眼中含笑,目光落在裴怀瑾紧绷的脸上,又缓缓扫向书案。
裴怀瑾抬眸望过去,方才凝聚的怒气眨眼间化去,只剩下柔和:
“阿婉。”
他起身扶着长公主,将她引到自己方才坐的太师椅上。
长公主的视线落在那堆宗卷上,随手抽出最上面一卷,指尖捻着纸页缓缓展开。
起初她只是静静看着,眉峰微蹙,可越往后看,脸色越沉。
最后重重将卷宗拍在书案上,竟气笑了:
“好个裴家!竟敢借着我公主府的名头在外作威作福,真是反了他们!”
这些年,她与裴怀瑾一心扑在找寻失踪的爱女裴念儿身上,对外界琐事鲜少过问。
没成想这裴家竟背着他们,把恶事做绝了。
她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猛地抓住裴怀瑾的衣袖:
“怀瑾,裴家人向来貌恭心险,口蜜腹剑。你说……当年念儿被掳,会不会就是他们做的?”
要不然,为何这些年他们查遍了所有可疑之人,却始终找不到半点线索?
裴怀瑾神情骤然一凛,周身的气息瞬间凝重起来。他沉默着,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陷入了沉思。
长公主的话,打开了他心中的疑虑。
从前,他念着骨肉亲情,再加上裴家人素来在他面前言行有度。
他一向对裴家人不设防。
可如今看来,以他们敢敛财害命、强抢民女的胆量,做出掳走念儿的事,并非没有可能。
说不定……念儿的失踪,本就是他们为了某种利益,精心策划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