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正厅被装点得格外雅致,却无半分奢靡——梁柱上缠了新鲜的松柏枝,案几上铺着工坊新织的粗布桌布,角落里摆着两盆从田埂边移栽的野菊,透着几分质朴的生机。长桌两端分别坐着李敬和刘飞,两侧依次排开赵青、吴文才、苏先生等人,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只通透的玻璃杯,杯中盛着万山自酿的红薯酒,酒液泛着淡淡的琥珀色,在烛火下格外清亮。
“大人一路劳顿,这桌菜都是万山本地的家常物,登不得大雅之堂,您将就尝尝。”刘飞端起酒杯,微微欠身,姿态谦卑得恰到好处。长桌上的菜品确实朴素却实在:一盆热气腾腾的红薯炖肉(肉是工坊杀猪时留的边角料)、一盘炒野菜(城东田埂上采的)、一碗玉米粥(今年新收的玉米磨的),还有几碟腌菜和烤红薯,唯一算得上“硬菜”的,是一盘山林里打的野兔肉,还是周强的斥候队昨天巡逻时顺手捕的。
李敬拿起玻璃杯,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壁——这通透的物件他从未见过,比京城里的琉璃盏还要清亮,心里暗叹万山果然有“独门手艺”。他浅酌一口红薯酒,酒香里带着淡淡的甜意,入口绵柔,比他常喝的官酒更显清爽:“刘县令客气了,这酒、这杯,还有桌上的菜,虽朴素却透着实在,比那些铺张浪费的宴席强多了。”
酒过三巡,李敬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听说去年万山遭千名山贼围攻,刘县令率民击退贼寇,护了一方百姓,真是难得啊。不知当时万山有多少人手,竟能有如此战力?”
刘飞心里门清,这是在试探军力。他放下酒杯,脸上带着几分“后怕”,语气诚恳:“大人有所不知,去年那仗打得险啊!当时万山拢共就两百多民壮,还是临时凑的,多亏了百姓们齐心——老的帮着运滚木,妇的帮着缝伤口,连半大的孩子都帮着递石块,才算勉强守住县城。现在虽多了些流民,也只是组织起来种粮、挖矿,勉强够自保,哪敢谈什么战力?”他刻意把“两千人”说成“两百多民壮”,绝口不提“万山营”的编制,只往“百姓齐心”上引。
李敬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却没再追问,转而问起流民安置:“我沿途见万山流民不少,却都面色红润,不像其他州县那般愁苦,刘县令是如何安置的?”
这话正合刘飞心意,他立刻让吴文才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安置册”:“回大人,万山是按‘工分制’安置流民——肯干活就能得工分,工分能换粮、换地、换住处。去年至今,共安置流民四千三百人,开垦荒地六百亩,今年秋收收了三百石粮,勉强够全县吃用。您看这册子,上面记着每个流民的工分、领粮记录,一笔一笔都清清楚楚,绝不敢有半点虚瞒。”
李敬翻着安置册,上面的字迹工整,每一页都有流民的按印和文书的签名,确实看不出破绽。他抬眼看向厅外,隐约能听到一阵轻快的歌声——原来是蒙学的孩子们,被苏先生带来表演节目。十几个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却站得笔直,齐声唱着苏先生编的《万山谣》:“清河水,绕山流,流民来,有地收;勤干活,得工分,吃饱饭,不发愁……”歌声虽稚嫩,却透着真切的欢喜,李敬听着,嘴角不自觉地露出几分笑意。
随后,工坊的工匠们也来了——几个会吹笛、弹弦的工匠,坐在厅角演奏起简单的乐曲,没有靡靡之音,只有明快的节奏,伴着孩子们的歌声,竟让这接风宴多了几分烟火气的温馨。赵青原本紧绷的脸也柔和了些,他端起酒杯,对着李敬举了举:“大人,俺是个粗人,不会说场面话,这杯酒敬您,谢谢您来万山看看咱们的好日子。”
李敬笑着饮了酒,心里的戒心又松了几分。他原本以为刘飞是个“拥兵自重的粗鄙之辈”,此刻却觉得,对方更像个“实心做事的地方官”——不谈兵权,不炫财力,只说民生,连宴席的歌舞都是百姓自发的,没有半分刻意讨好的谄媚。
宴席过半,孙满仓悄悄走到吴文才身边,递了个眼色——装着玻璃精品和银锭的锦盒已经备好,就放在偏房。吴文才会意,借着给李敬添酒的机会,小声说:“大人,万山没什么好东西,就是有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还有点薄礼,不成敬意,一会儿让下人送到您的住处,还请您别嫌弃。”
李敬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却只是淡淡点头:“刘县令有心了,只是别太破费。”他心里清楚,这“薄礼”才是关键,但此刻在席上,没必要点破,免得失了体面。
宴席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宾主尽欢。李敬起身告辞时,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刘县令,今日一见,才知万山的好。你放心,万山的情况,我会如实向朝廷禀报,定不会让你这实心做事的人受了委屈。”
刘飞送李敬到县衙门口,躬身行礼:“多谢大人体谅,下官静候朝廷的旨意。”看着李敬的仪仗远去,他才缓缓直起身,夜里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清明——这场虚与委蛇的宴席,暂时稳住了李敬,却只是权宜之计,朝廷的注视从未远离,万山的安稳,终究要靠自己的实力来守。
厅内的烛火依旧亮着,赵青、吴文才等人围了上来,吴文才小声问:“大人,李敬这关,算是过了?”刘飞点头,却语气凝重:“过了这关,还有下关。通知下去,夜里的巡逻别松懈,火器坊的进度再加快些,咱们不能有半分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