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明晃晃地照在头顶,晒得破瓦片发烫,可我却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
刚从那个邪门的祠堂里逃出来,后背的冷汗还没干,风一吹,凉飕飕的。我死死攥着几乎要裂开的阴沉木小棺,指甲抠进木头缝里,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把缠了蓝布条的旧镐把,手心里的烙印一跳一跳地微痛,提醒我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祠堂里那绺湿漉漉、带着头皮屑的头发,像条冰冷的毒蛇,缠在我心尖上。这鬼村子,不光有井里那看不见的索命鬼,还有能留下实实在在痕迹的东西在暗处爬!
不能停!得赶紧找找出路,或者……找到点能保命、能解开这村子秘密的真东西!
我强迫自己挪动僵硬的腿,离开祠堂那片让人发毛的阴影,朝着村子更深处摸去。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倒塌的房梁、半人高的野草和荆棘丛挡道,我得一边用镐把拨开刺条子,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每一下踩在碎砖烂瓦上的“咔嚓”声,都让我心惊肉跳,总觉着会惊动什么。
越往里走,房子越密,也越破败。
有的屋顶整个塌了下来,露出黑黢黢的房梁,像巨兽的肋骨。空气里那股子尘土和木头腐烂的味道更浓了,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陈年粮食霉烂的酸馊气。
我吸了吸鼻子,心里一动。
这味儿……像是以前谁家粮仓漏了,粮食烂在地里多年的味道。这村子废弃前,还存着粮食?难道不是一下子废掉的?
我顺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霉味,拐过几个弯,眼前出现一个相对完整的院子。
院墙塌了半截,院门歪倒在地上,门板被虫蛀得千疮百孔。院子里,一口用石板盖着的大石缸格外显眼。缸边,还扔着几个散了架的破背篓和一把锈得只剩个铁圈的木叉。
像是户寻常农家。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看看。万一能找到点吃的,或者……别的线索?
我踩着倒塌的院墙钻进院子,小心地避开那些破烂家什。院子当中有个石磨盘,磨盘边上,长着一棵歪脖子老冬青树,枝叶倒是茂密,投下一片阴凉。我走到那口石缸前,缸上的石板很沉,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推开一条缝。
一股更浓烈的霉烂味冲出来,呛得我直咳嗽。
我捂着鼻子,凑近缝往里看。缸里没有水,只有小半缸黑乎乎、板结在一起的渣滓,像是烂透了的粮食混着泥土。看来这家人逃难前,粮仓还没见底。
我失望地盖上石板,直起腰,准备去屋里看看。
可就在我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棵歪脖子老冬青树的枝叶深处,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那动静,像是……有个活物在枝叶后面快速躲了!
我浑身一僵,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那棵树!心脏“咚咚”狂跳!
是鸟?还是……祠堂里那留下湿头发的东西跟过来了?!
树叶密密匝匝,阳光透过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屏住呼吸,攥紧镐把,一步步慢慢靠近槐树。走到树下,仰起头,眯着眼仔细往枝叶茂密处搜寻。
什么都没有。
难道又是眼花?被这鬼地方吓出毛病了?
我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喘匀,突然觉得后颈窝一阵发凉!像是有人在我脖子后面轻轻吹了一口气!
冰冷刺骨!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镐把顺势向后横扫!
“呼!”镐把扫了个空,身后空空如也,只有倒塌的院墙和荒草。
可那股冰冷的触感,真真切切!
鬼吹灯?! 老辈人说,走夜路要是觉得后颈窝发凉,是鬼在吹灭你肩头的阳火!可这大白天……
我汗毛倒竖,再也不敢在这院子里待了,不要命地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路狂奔!只想离那棵树越远越好!
我沿着记忆中的方向,拼命往回跑。
跑过倒塌的房屋,跑过荒废的菜地,跑得气喘吁吁,肺像要炸开。可跑着跑着,我猛地停下脚步,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不对劲!
我面前,赫然又是那堵塌了半截的院墙!那扇歪倒在地上的破门板!那棵枝叶茂密的歪脖子老冬青树!
我怎么……又跑回这个鬼院子来了?!
鬼打墙?!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老辈人摆鬼白,常说在山里或者乱坟岗遇上“鬼打墙”,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直到累死或者被鬼拉走当替身!
这大白天的,也能撞上鬼打墙?!
我不信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辨认方向。太阳在头顶偏西一点,没错啊!我明明是朝着村子外围跑的!怎么会绕回来?
我咬咬牙,换了个方向,刻意避开那棵冬青树,沿着一条看起来像是主路的小道往前跑。这次我跑得更快,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不敢回头看。
两边的残垣断壁飞速后退。
我跑得满头大汗,嗓子眼干得冒烟。可当我再次停下时,绝望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那棵歪脖子老冬青树,又一次阴森森地立在我面前!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我的徒劳。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破衣裳。
跑不出去!这鬼村子,进来了就出不去!就像那些刻在祠堂墙上的小人,最终都倒在了这里!
是井里那东西搞的鬼?还是祠堂里那留下湿头发的玩意?它们不想让我走?
休息了一会儿,我挣扎着爬起来。不能坐以待毙!鬼打墙怕阳气,怕秽物,怕……光?可这大白天的,日头正好,它怎么不怕?
我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明晃晃的,可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这村子里的阳光,都透着一股子阴冷。
我得想办法破掉这鬼打墙!
老辈人还说过,遇上鬼打墙,可以试试撒尿,或者大声骂脏话,用人的秽气和阳气冲一冲。我是哑巴,骂不了。撒尿……我摸了摸裤腰带,又看了看四周,总觉得暗处有眼睛盯着,实在做不出来。
还有什么办法?对了!血! 活人的血阳气最重!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爬院子时被荆棘划破了几道小口子,血迹已经干了。我咬咬牙,用牙齿狠狠咬破右手食指——掌心的烙印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我抬起滴血的手指,在身旁一堵还算完整的土墙上,用力画了一个大大的“x” 字记号。
然后,我转身,闭上眼睛,不再看那棵鬼树,只凭感觉,朝着我认为的、与记号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摸去。
我数着自己的步子,心里默念着老辈传下来的、据说能辟邪的土话。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艰难,总觉得下一步就会撞上什么东西。背后的寒意如影随形。
走了大概百十步,我猛地停下,心脏狂跳,几乎不敢睁开眼。
我慢慢地、一点点地掀开眼皮——
眼前,不再是那棵阴魂不散的歪脖子树!而是一片相对开阔的、以前可能是打谷场的空地!空地对面的尽头,赫然是一座比祠堂还要高大、保存也更完整的青砖大宅!宅子的门楼虽然破败,但两扇厚重的木门却紧紧地关闭着,门上还挂着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铜锁!
我……我走出来了?!
我猛地回头,看向身后。那堵被我画了“x”记号的土墙,就在几十步开外!我真的走出了那个鬼打墙的圈子!
是血记号起了作用?还是……这栋紧闭的大宅,才是那“鬼打墙”真正想让我去的地方?
我站在空地边缘,望着那栋寂静无声、透着森严气息的大宅,心里七上八下。这宅子,看起来像是村里最有身份的人家。里面,是会藏着出去的线索?还是……关着更可怕的东西?
祠堂的刻痕显示,这村子是被某种祭祀灾难毁灭的。
这栋最气派的宅子,会不会就是当年主事人的家?娘如果来过这村子,会不会和这宅子有关?
我摸了摸怀里那缕疑似娘的头发,它安静地贴着我的皮肤,微微散发着一点暖意。掌心的烙印也不再刺痛。
去,还是不去?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像看着一张沉默的、等待着吞噬什么的巨口。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镐把和阴沉木小棺。
没得选。要想弄明白这村子的秘密,要想找到娘的线索,要想活着出去,恐怕……非得进这宅子里看一看了。
我迈开脚步,踩着空地上及膝的荒草,一步一步,朝着那栋神秘的大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