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灰溜溜败走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比那日的寒风刮得还要快,不到半日便传遍了寒镇的大街小巷。与之一起传开的,还有“月华锦”那神乎其神的色泽,以及云织一炷香成布的惊人技艺。一时间,云织和她的破旧小院,成了寒镇最引人瞩目的焦点。
起初,只是些好奇的乡邻在院外探头探脑,指指点点。但很快,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客人上门了。那是一位穿着体面细布棉裙的镇上娘子,带着几分怀疑和几分好奇,指名想看看那“能流动的月光布”。
当云织将那块折叠整齐的“月华锦”在她面前徐徐展开时,那娘子瞬间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摸,又怕玷污了这圣洁的光泽般缩了回来。“天爷……这、这真是布吗?”她喃喃自语,脸上的怀疑被惊艳彻底取代。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想要定下一块做件坎肩,哪怕云织报出的价格远超普通布料数倍。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自那日后,上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镇上的富户小姐想裁新衣,有爱俏的年轻媳妇想做个独一无二的帕子,甚至还有附近村子的地主婆,听闻消息后特意坐车赶来,只为亲眼一睹“月华锦”的真容。
破旧的院门,第一次有了络绎不绝的景象。云织和小莲,也从最初的研究与试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
“云姐姐,张员外家的小姐想要一方月华锦的帕子,点名要配那秋香色的滚边!”
“云姐姐,李娘子问,能不能用那秋香色的料子,给她家小娃做件肚兜?料子要特别软和的!”
“织丫头,赵掌柜托我问,这月华锦……能不能多染几尺?他愿意出更高的价钱!”
纷至沓来的要求,让云织和小莲应接不暇。喜悦是真实的,看着辛苦钻研的成果得到认可,看着换来的铜钱和银角子逐渐填满那个小木匣,一种踏实的成就感充盈在心间。小莲的脸上整日洋溢着笑容,干活更加卖力,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但烦恼也随之而来。幸福的烦恼,也是烦恼。
“月华锦”的染制极其耗费心神。那浓缩的矿石染料提炼不易,云织融入灵泉引导色泽更是需要全神贯注,无法分心。仅靠她一人,产量极其有限。而其他如秋香色、改良茜草红等布匹的订单也开始堆积。小莲虽然天赋异禀,但毕竟年纪小,体力精力有限,光是处理染料、漂洗布匹就已累得够呛。
小小的院落里,晾晒的布匹越来越多,染缸几乎占满了所有空地。云织常常忙到深夜,对着跳跃的油灯,飞针走线地赶制绣活,或是计算着染料的配比。小莲则在一旁强撑着困意,帮忙分线、整理,小脑袋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
这样下去不行。云织看着小莲眼底淡淡的青色,心中涌起疼惜。也知道,单靠她们两人,根本无法满足越来越多的需求,更别提进一步研究新的色彩和技术了。她们需要帮手。
这个机会,很快由赵婶带来了。
这天下午,赵婶再次来访,这次她身后还跟着两位面带局促、双手粗糙的妇人。一位姓孙,一位姓钱,都是镇上锦绣坊里手艺扎实、但因家中变故或年岁稍长而被边缘化的绣娘,生活颇为困顿。
“织丫头,”赵婶开门见山,目光扫过院内堆积的布匹和云织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我听说你这里忙得脚不沾地。这两位孙嫂子和钱嫂子,都是老实本分、手里有真功夫的人,如今日子艰难。你若需要人手搭把力,不妨让她们试试?工钱嘛,按件计,或是你看着给口饭吃都成。”
云织打量着这两位妇人。孙嫂子沉默寡言,眼神却透着股韧劲,手指上满是常年握针留下的茧子;钱嫂子则看起来爽利些,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她心中一动,这正是她眼下最需要的人——有基础、肯吃苦、且不易被外界诱惑动摇。
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将二人请进屋内,拿出几块需要处理的布头和丝线,让她们现场演示一下最基本的劈线、平针和锁边。孙嫂子手法稳健,针脚细密均匀;钱嫂子速度更快,虽稍显毛躁,但基础扎实。
云织心中有了计较。她看向两位紧张的妇人,清晰地说道:“孙嫂子,钱嫂子,我这里的活儿,确实需要人手。工钱按日结算,每日十五文,管一顿晌午饭。若是活儿做得好,另有奖励。主要便是处理布匹、丝线,做些基础的缝纫锁边,关键的染制和绣样,还是由我和小莲来。你们可愿意?”
每日十五文!还管饭!这条件对于生活拮据的二人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孙嫂子激动得连连点头,话都说不利索了;钱嫂子更是喜出望外,迭声应道:“愿意!愿意!云姑娘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干!”
人手的问题初步解决,云织立刻着手规划。她将院落简单划分了区域:靠近屋子的地方作为裁剪和缝纫区,由孙嫂子和钱嫂子负责;中间的染缸区由小莲总管,负责染液的调配和基础的浸染;最里面通风透气的地方则是晾晒区。她自己,则负责最核心的染料精炼、灵泉融入、复杂绣样以及……整体的管理和订单分配。
她甚至还找来一块木板,用烧黑的树枝写上各人的分工和每日需要完成的事项,挂在墙上。虽然简陋,却让一切变得井井有条。孙嫂子和钱嫂子何曾见过这般“管事”的方法,只觉得新奇又严谨,干起活来更不敢懈怠。
小院第一次出现了“家庭作坊”的雏形。染布的气息、缝衣的细索声、妇人间偶尔的低语与云织清晰的安排指令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然而,就在这繁忙与希望并存的当口,一丝不和谐的阴影,再次悄然浮现。这日傍晚,孙嫂子在收拾晾晒的月华锦时,“咦”了一声,拿起布匹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犹豫地走到云织身边。
“云姑娘,您看这儿……”她指着布匹边缘一处不易察觉的角落,“这……这好像不是脏,像是……被什么勾了一下,丝线有点起毛了。”那痕迹非常细微,若非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
云织接过布匹,指尖抚过那处微小的瑕疵,眼神骤然锐利起来。这绝非自然磨损或操作失误造成的!她立刻起身,仔细检查了晾晒区周围,在靠近院墙的泥地上,发现了一个模糊的、不属于她们任何人的脚印,以及一小片被踩进泥里的、新鲜的、深蓝色的粗布纤维。
有人翻墙进来过!而且目标明确,就是这珍贵的月华锦!
云织的心沉了下去。王掌柜的报复?还是……其他窥觎这独特技艺的势力,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用这种下作手段了?
作坊初具规模,订单源源不断,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这深夜潜入的黑手,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提醒着云织,眼前的繁荣之下,潜藏着真正的危机。她们织就的是锦绣,吸引来的,却未必都是欣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