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这他妈… 算到了吗?
意识像是被从绞肉机里吐出来的肉渣,勉强黏合回一具快要散架的骷髅。每一次心跳都像抡大锤砸在太阳穴上,震得眼前发黑。耳朵里灌满了跃迁引擎过载後冷却的嘶嘶哀鸣,还有自己牙关打颤的咯咯声。嘴里一股浓烈的铁锈和电离空气的臭氧味,舌头僵得像块木头。
冷… 刺骨的冷… 不是温度的冷,是那种… 虚空本身的、亘古的死寂寒意,透过“箭鱼号”单薄的船体,一丝丝渗透进来,往骨头缝里钻。面板底下那刚“最佳化”完的蓝血,流动得异常缓慢、粘稠,像冻住的机油,带来一种沉重的麻木感,还有… 一丝极其隐晦的、对周围环境的… 排斥和警惕?
低语声?屁都没有。脑子里像被冰水洗过,清亮得吓人,却也空荡得让人发慌。之前被强塞进来的那些关於“源点”、“坟场星域”的冰冷知识,像冰冷的浮雕刻在记忆底层,不再带来冲击,只剩下沉甸甸的窒息感。情感… 更淡了,愤怒、恐惧、甚至求生的慾望,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我瘫在驾驶座上,缓了足足一分钟,才勉强抬起彷佛灌了铅的眼皮。主控台萤幕一片雪花,夹杂着乱码,警报灯大多熄灭了,只剩下几个代表核心系统勉强线上、但状态极差的黄色指示灯在苟延残喘。透过布满冰霜的观察窗望出去——外面是… 绝对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不是没有星光,而是… 所有的光线彷佛都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吞噬、扭曲了,只剩下一些极其遥远、模糊不清、如同隔着毛玻璃看到的、扭曲变形的星云光斑,在缓缓蠕动。空间本身给人一种… 不真实的、粘稠的质感,像沉在沥青海底。
这里… 就是“混沌边境”?真他妈… 够混沌的。
“跃迁完成。定位系统失效。星图资料库无匹配座标。外部环境引数异常… 高维度干扰… 时空曲率紊乱… 侦测到未知能量辐射… 威胁等级无法评估…” 飞船AI用断断续续、充满杂讯的电子音报告着噩耗。
很好。迷路了。而且掉进了鬼知道是什麽的鬼地方。
我尝试活动手指,关节发出乾涩的摩擦声。操控杆还能动,但反馈迟滞。推进器点火,尾部传来一阵虚弱无力的震动,飞船像个醉汉,歪歪斜斜地向前飘了几米,差点打横。能源读数低得可怜,护盾强度几乎为零。这破船能撑到现在没解体,真是个奇蹟。
必须找个地方停靠,至少搞清楚周围环境,想办法补充点能源。在这片鬼地方飘着,迟早变成太空垃圾。
我强打精神,操控着飞船,像个瞎子一样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扫描器基本废了,探测范围不到几公里,反馈回来的讯号还全是乱码。能量视野在这里也受到了极大干扰,看到的不是清晰的光点,而是一片片扭曲、旋转、相互侵蚀的色块和漩涡,充满了令人不安的躁动感。
飘了不知道多久,可能几小时,可能几天。时间在这里也失去了意义。就在飞船能源即将彻底耗尽,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嘀… 嘀… 嘀…
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有规律的、非自然的电子讯号声,突然从通讯接收器的背景杂讯中分离了出来!讯号很弱,断断续续,编码方式… 带着一种该死的熟悉感!和“守望者”使用的加密频段有细微的相似之处,但又更加… 古老、破败?
有东西!人工讯号!
我精神一振,立刻调整飞船接收天线方向,对准讯号来源。讯号强度随着方向变化而起伏,源头… 在左前方那片最浓稠的黑暗深处!
管不了那麽多了!死马当活马医!
我将最後一点能源注入姿态调整推进器,朝着讯号源头艰难地靠拢过去。随着距离拉近,讯号变得清晰了一些,但内容依旧无法破译,只是重复着某种单调的脉冲模式,像是… 某种导航信标?或者… 求救讯号?
飞船穿过一片彷佛由无数破碎镜面组构成的、光线极度扭曲的区域後,眼前的景象让我… 如果还有情绪的话,大概会倒吸一口凉气。
前方不远的虚空中,悬浮着一个… 难以形容的庞然大物。
它不是行星,也不是恒星,更像是一个… 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由无数飞船残骸、小行星碎片、以及某种… 彷佛活体组织般的暗红色增生结构胡乱拼接而成的、巨大的、不规则的… 太空废墟集合体?它的体积堪比一颗小型卫星,表面坑坑洼洼,布满撞击痕迹和撕裂口,一些地方还在闪烁着微弱的、或是正常、或是诡异的灯光。那股微弱的讯号,就是从这个“集合体”的深处传出来的。
这是… 什麽鬼东西?天然的太空坟场?还是… 某种生物… 或者势力的巢穴?
能量视野下,这个集合体散发出的能量场混乱到了极点,各种属性的能量——正常的核能、混乱的辐射、还有那种熟悉的、带着“源点”污染气息的暗红色能量——交织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毒汤。但奇怪的是,在那片混乱的核心区域,似乎有一小块区域的能量相对… 稳定?甚至带着一丝… 微弱的秩序波动?就是讯号传来的方向!
有风险,但也有可能… 有补给?或者… 线索?
飞船能源警报发出刺耳的尖鸣,已经见底了。没得选。
我操控着“箭鱼号”,像一片羽毛,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个巨大的废墟集合体。寻找着可能的入口。最终,在一个看起来像是某艘大型货船撕裂的舰首处,找到了一个大小勉强能让“箭鱼号”挤进去的裂口。裂口边缘扭曲的金属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像是苔藓又像是某种真菌的暗红色增生组织,还在微微蠕动,令人作呕。
顾不上恶心了。我驾驶飞船,艰难地钻进了裂口。
内部是一片更加黑暗、复杂的迷宫。到处是坍塌的结构、断裂的管道和飘浮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金属锈蚀、臭氧、腐臭和有机物分解的怪异气味。重力场微弱而混乱,时有时无。
我将飞船停靠在一个相对稳固的金属平台上,关闭了几乎耗尽的引擎,只保留了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系统。船舱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必须出去看看。
我穿上勉强修复的舱外服(虽然防护能力存疑),检查了一下腰间的能量手枪和那把从卡戎节点带出来的、经过蓝血能量简单侵蚀後变得更加锋利的合金短刀。深吸一口气(虽然空气污浊),开启了气密舱门。
踏入废墟内部,失重感袭来,我用手抓住旁边的金属框架稳定身体。头盔上的照明灯光柱在黑暗中扫过,照亮了扭曲的舱壁、凝固的黑色血渍、以及一些… 无法辨认的、彷佛被强酸腐蚀过的残骸。
循着那个讯号源头,我在钢铁废墟中艰难地飘行、攀爬。沿途看到了更多诡异的景象——一些舱室被那种暗红色的增生组织完全覆盖,像生物的内脏;另一些区域则保持着相对“乾净”的飞船内部结构,但布满了战斗的痕迹;还有些地方,两种状态诡异地融合在一起,彷佛经历过某种可怕的“感染”和“对抗”。
讯号越来越强。终於,在穿过一个被暴力破开的、连线着不同飞船结构的对接通道後,我来到了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 被改造成临时据点的飞船机库。杂物被清理到一边,中央区域相对整洁,甚至还连线着一个看起来还在运作的、小型的空气回圈和能源中继装置。机库的尽头,有一个用废弃集装箱和金属板搭建的简陋棚屋,棚屋门口,摆放着一个不断闪烁着微弱绿光的、老旧的讯号发射器。
就是它发出的讯号!
有人?幸存者?
我握紧了手枪,小心翼翼地靠近棚屋。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门。
棚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应急灯提供照明。里面堆满了各种破烂的物资箱和工具。而在棚屋最深处,一个穿着破烂不堪、但依稀能看出是某种制式宇航服的人影,背对着我,坐在一个控制台前,一动不动。他\/她的宇航服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似乎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喂?” 我试探着出声,声音透过头盔传导,有些失真。
那身影没有任何反应。
我慢慢靠近,用枪口轻轻碰了碰他\/她的肩膀。
咔嚓…
那身影应声而倒,摔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宇航服头盔的面罩下,是一张早已乾瘪腐烂、无法辨认面目的脸,空洞的眼窝望着天花板。
死了。不知道死了多久。
我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更加沉重。看来这里没有活人了。那讯号是自动发送的?
我检查了一下那个控制台。萤幕是黑的,但旁边的讯号发射器还在忠实地工作着。我在控制台下面找到了一个日志记录仪,还有一点点残留的能量。
开启记录仪,萤幕亮起,出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充满杂讯的文字和音讯记录。记录者就是这个死人,声音沙哑疲惫,充满绝望:
“…星历 [无法识别]… 这里是… ‘远行者号’科学官… 杰斯·雷… 我们… 误入了这片混沌区域… 飞船被… 未知力量撕碎… 与其他残骸… 粘连在了一起…”
“…幸存者… 最初有十几个… 但… 这地方有东西… 它们在黑暗中… 低语… 能腐化心智… 让人发疯… 自相残杀…”
“…我们发现… 这片废墟中心… 有一小块区域… 被某种… 古老的力场保护着… 能隔绝低语… 我们称它为‘避难所’…”
“…但力场在减弱… 食物、水、能源都快耗尽了… 其他人… 都死了… 或者… 变成了怪物…”
“…我发射了求救讯号… 不知道有谁能收到… 任何收到讯号的人… 小心… 这里的低语… 它们无孔不入…”
“…记录… 到此为止… 愿… 星辰… 庇佑…”
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
避难所?古老的力场?能隔绝低语?
我抬起头,看向棚屋外面那片黑暗的废墟。这麽说,这个机库,就是那个“避难所”?难怪能量场相对稳定。那所谓的“古老力场”源头在哪里?
还有… 他说的“低语”… 和“源点”的低语,是一回事吗?
就在我沉思的时候,头盔的通讯器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彷佛贴着耳膜响起的… 沙沙声… 像是… 某种… 低语?
我猛地转身,枪口对准门外的一片黑暗!
什麽都没有。
是幻听?还是… 这里的“低语”,已经… 渗透进来了?
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