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深空科技大厦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阮糖站在医务室门口,手里捏着刚刚签好的“复查通过,准许复工”的单据,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医生温和的叮嘱还在耳边:“身体基本恢复了,但精神压力需要长期调节,切记劳逸结合。” 她点点头,道了谢,转身走向电梯。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她的心跳也随之加快。捏着单据的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病假的这几天,她像是被隔离在了一个温暖的、却由某人强势构建的真空泡泡里。现在,泡泡即将戳破,她要重新踏回现实,面对那个让她心防瓦解、心意萌动的源头。
主动去找他。
这个念头从昨晚确认自己的心意后,就在脑海里盘旋。为之前的争吵道歉,为他的照顾道谢。这不仅仅是礼貌,更像是一种……姿态。一种她不再逃避,愿意尝试沟通,甚至……尝试靠近的姿态。
电梯“叮”一声,抵达顶层。阮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总裁办区域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高效而冰冷的氛围。李助理的工位就在电梯口不远处,他看到阮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阮小姐,复查顺利?”
“嗯,李助理,医生说我可以回来工作了。”阮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江总……他现在方便吗?我想当面向他道谢,也……为之前的一些不愉快道歉。”
李助理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了然。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总裁办公室门,低声道:“江总正在处理几份紧急文件。请您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好的,麻烦你了。”阮糖站在门外,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感觉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被从里面拉开,林哲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出来。看到门外站着的阮糖,他脚步一顿,那双风流含笑的桃花眼里立刻闪过浓重的兴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糖糖吗?病好啦?”林哲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里面的人听见,“来来来,让我看看,气色不错嘛,看来老江那套‘五星级病号投喂方案’效果显着。”
阮糖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林副总……”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林哲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勇气可嘉。那家伙在里面正别扭着呢,好好聊。”
说完,他冲她眨眨眼,哼着小曲儿走了,留下阮糖更加忐忑地站在原地。
“阮小姐,江总请您进去。”李助理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她的尴尬。
阮糖定了定神,再次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办公室里,江沉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手里握着一支钢笔。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阳光从侧面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也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细碎的光影。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没打领带,最上面的扣子松着,少了几分平日的刻板,却依旧气场强大。
当他的目光落在阮糖身上时,阮糖清晰地看到,他握着钢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猝不及防?
阮糖走上前,在办公桌前站定。她的目光先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显示器旁边——那只奶白色的陶瓷小猫还在,蜷缩的姿态,憨憨的表情,一丝未变。这个发现让她心里莫名一软,也增添了一丝勇气。
她抬起头,看向江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而诚恳:
“江总,我是来……为之前的事情道歉的。”她顿了顿,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那天晚上在车上……我的态度不好,不该用那种语气跟您说话。还有……之前可能也有些误会,让您费心了。”
她指的是冷战,指的是那些被他解读为“可能引起误会”的行为,但话不能说得太直白。
说完道歉,她微微垂下眼睫,声音轻了一些,但依旧清晰:“还有……非常感谢您这几天的照顾。医务室的事,还有……李助理送的餐食,我都收到了。给您添了很多麻烦,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她说完,等待着。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轻微嗡鸣,还有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江沉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在她那双此刻写满诚恳和一丝怯意的清澈眼眸中探寻,最后,落在她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关节上。
她站在这里。主动地。为一场他先挑起的“冷战”中的争吵道歉,为他那些笨拙的、带着强制意味的照顾道谢。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预设的剧本里,她或许会继续疏离,或许会因为他的照顾而更加小心翼翼,或许会用更隐晦的方式表达不满……但绝不是这样,坦然地站在他面前,眼神干净地道歉和道谢。
这让他准备好的所有冷硬的、公事公办的回应,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种陌生的、微温的情绪,混杂着惊讶、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和更深沉的复杂心绪,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娇小却似乎蕴藏着意想不到勇气的女孩,第一次感到,自己那些商场上的谋略和冷硬的外壳,在她面前似乎有些……失效。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最终,他只是将手中的钢笔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打破了令人心悸的沉默。
“身体……都好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医生检查过了,没问题了。”阮糖连忙点头,抬眼看他,杏眼里映着窗外的光,亮晶晶的,“明天……不,今天下午我就可以开始工作了。之前耽误的进度,我会尽快补上。”
江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开,落在桌面的文件上,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时的平稳,却少了那份惯常的冰冷距离:“工作不急。李助理应该跟你说了,之前的任务会重新评估。你先适应两天,协助主美处理一些基础的整合工作,不要熬夜。”
这是关心,还是命令?阮糖分不清,但她听得出他话语里那层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好的,江总,我明白了。”她应道,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他没有生气,没有拒绝她的道歉和感谢,甚至……在安排她工作的时候,考虑到了她的身体。
这已经比她预想的任何结果都要好。
主动破冰,似乎……成功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不再像之前冷战时期那样冰冷凝固,也不再像她病中时隔着短信那种单向的关怀。一种微妙的新平衡正在建立,空气里流淌着某种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暖意的缓和。
“还有事吗?”江沉见她站着不动,抬眼问道。
“没、没事了。”阮糖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那……江总,我先出去了,不打扰您工作。”
“嗯。”江沉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但阮糖敏锐地感觉到,那目光似乎没有立刻聚焦。
她微微躬身,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回过头,对着办公桌后的方向,轻轻地、但清晰地又说了一句:“江总,真的……非常感谢。”
然后,她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
江沉保持着看文件的姿势,久久未动。他的目光落在纸面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她刚才站在这里,脸颊微红,眼神清澈,认真道歉和道谢的模样。
还有最后那句轻轻的、真诚的“非常感谢”。
他抬起手,无意识地碰了碰桌上那只陶瓷小猫冰凉的头顶。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她当时送它来时,那份小心翼翼又带着期待的暖意。
主动破冰的人是她。
用最直接也最柔软的方式,撞开了他因无措和笨拙而筑起的冰墙。
这种被主动靠近、被真诚对待的感觉,陌生得让他心悸,却又……奇异地熨帖。
他松开手,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望着窗外明媚的天空,深邃的眼眸中,那些复杂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化作一片幽深的、却不再那么冰冷的湖。
冰,似乎真的开始融化了。
以一种他未曾预料、却无法抗拒的方式。
而门外的阮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长长地、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手心依旧汗湿,脸颊依旧发烫,但心里却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变得轻盈而明亮。
她主动迈出了第一步。
而他,没有将她推开。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开始了吧?带着依旧未知却已不再惧怕的前路,和那份刚刚破土、亟待生长的朦胧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