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里将军的沉默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厚重而压抑。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地图表面摩挲,指尖划过远东曲折的海岸线,最终停留在那个被称为“东方之珠”的小点上。
陈望甚至能听到老将军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他自己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
“不出钱……用那些堆积如山的钢铁……换粮食,换日用品……”
瓦西里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在砂纸上摩擦,“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不仅仅是生意,这是在撬动整个体制的基石!
那些飞机,那些船只,它们档案里写着的是国防资产!动它们,需要打通多少环节?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安德烈那只秃鹫,会像闻到腐肉一样扑过来!”
“将军!”陈望毫不退缩,目光如炬,
“正因为它牵一发而动全身,才更需要像您这样根基深厚、目光长远的人来掌舵!
这不仅仅是生意,这是为苏联寻找一条活路,也是在为您和您身后那些同样担忧未来的朋友们,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建造一艘坚固的挪亚方舟!
况且,只要您推动这件事,我这里也好说话。可以推动更多的人下场把蛋糕做大。
成则是国家层面的贸易,不成也可以是民间层面的小规模试点。”
他再次强调了“朋友们”,暗示这是一个可以团结的阵营。
“而且,”陈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
“将军,您不觉得,我们把最聪明、最优秀的年轻人,像泼水一样送到伦敦、巴黎、纽约,风险太大了吗?
我收到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不少我们的青年才俊,在那边被爵士乐、好莱坞和超级市场迷花了眼,开始怀疑我们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
他们正在被一种温柔的方式阉割,被和平演变!”
瓦西里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跳了起来:“住口!你……”
“将军!”陈望提高声量,打断了他,目光直视对方愤怒的双眼,
“正视现实并不耻辱!耻辱的是当鸵鸟!
与其让他们在资本主义的染缸里被浸泡得面目全非,为什么不能在我们自己可以施加影响的地方,建立一个既能学到真本事,又能保持灵魂纯洁的基地?”
他的手指再次重重地点在虹港上。
“那里是自由港,汇聚了西方的知识和技术,但它不是华盛顿也不是伦敦!
我们可以在那里设立实习点,合作开办管理学院,让我们的年轻人去学习如何运作跨国公司,如何玩转股票市场,而不是只学会在霓虹灯下醉生梦死!
这里,将是我们的人才熔炉,也是我们了望世界的塔楼!”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前倾,声音压低到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魔鬼般的诱惑:
“更重要的是,将军,虹港的法律保护私有财产,就像坚固的保险箱。
资金在那里流动,比在莫斯科更容易避开不必要的目光。
在那里建立的产业和账户,会比在克里姆林宫阴影下的任何资产都更安全。
无论未来莫斯科的政局如何风云变幻,那里都会是一个绝对可靠的避风港,为您,也为索菲亚女士,以及您需要庇护的所有人和资源。”
当陈望提到“索菲亚女士”和“需要庇护的资源”时,瓦西里庞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内衣口袋,那里似乎藏着一张照片。
陈望注意到这个细节,心中了然——伊万的情报没错,将军的夫人和他在海外留学的女儿,是他最大的软肋。
瓦西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他不再看陈望,也不看地图,只是盯着自己粗糙的手指,仿佛那上面写着命运的答案。
陈望描绘的蓝图,不仅是权力和财富,更是家族的未来与安全。这击穿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密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瓦西里终于抬起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挣扎和犹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密室中所有的沉闷和不确定都吸入肺中,然后狠狠吐出。
“飞机……你需要多少?”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沉重的力量。
陈望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
“初期不需要太多,两到三架安-12,或者同等运力的伊尔-76更好,我们需要能搭载大型设备的。关键是,来源要可靠,人员要忠诚。”
“伊尔-76……”瓦西里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
“民航总局那边……也许有几架因为结构性疲劳需要提前退役……太平洋舰队后勤部门……或许可以合并一下报表……”
他像是在盘算,又像是在为自己寻找说服自己的理由。
“但是,陈!”他猛地盯住陈望,目光如鹰隼,
“这件事,一旦开始,就等于把半只脚踏进了卢比扬卡!你确定你在虹港的那套盘子,足够结实?能经得起风浪?能保证绝对隐秘?”
“将军,我在虹港的经营比您想象的更深。公司会披着纯粹的资本主义外衣,所有与您这边的联系,都将通过只有我和伊万掌握的密线进行。
我用我在中国的一切,以及未来的全部收益担保这条生命线的安全!”
陈望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而且,我们可以拉拢更多盟友。一旦这条空中走廊打通,带来的不仅仅是贸易利润,还有足以让远东几十家工厂机器重新轰鸣的订单!
抢占东南亚市场带来的巨大利益,会让我们拥有数不清的!”
瓦西里死死地盯着陈望,仿佛要榨干他脸上最后一丝犹豫。
最终,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像是叹息,又像是低吼的声音。
他猛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右手握拳,重重地砸在地图上虹港的位置!
“干了!”
一声闷响,仿佛惊雷在密室中炸开。
他俯身,脸几乎凑到陈望面前,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属于老军人的彪悍气息扑面而来:
“飞机和第一批可靠的人,我来解决!
但陈望,你给我记住,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如果这条船翻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冰冷刺骨的杀意,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胁。
陈望感到脊背窜过一丝寒意,但他没有退缩,迎着将军的目光,郑重地点头:
“将军,从这一刻起,我们的命运,就绑在同一根绳子上了。”
瓦西里直起身,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算不上笑容,却充满狠厉和决然的表情:
“好吧,神奇的中国人,让我们看看,你这套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能不能从莫斯科那些老狐狸嘴里,抠出肉来,在远东给我们杀出一条血路!”
密室的门再次打开,外面清冷的空气涌入,冲散了满室的烟味和凝重。
陈望知道,一个以国家机器为赌注的疯狂计划,终于启动了。而地图上那个名为虹港的小点,此刻仿佛正闪烁着诱人而危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