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接过崔琇手上的帕子：“主子放心，晚些时候奴婢就交代他去处置。”
崔琇端起案头的青瓷茶盏，一气儿喝了半盏。方才在承香馆那一场戏，话说的多了些，还哭了一场，她着实有些渴。
崔琇搁下茶盏，青玉低声问道：单凭主子那番话，冯才人当真会与贤妃生隙？
崔琇笑道：“正是要这般无凭无据才好。咱们将证据明晃晃摆在她眼前，她反倒要疑心是有人做局。唯有自己琢磨出来的，才最叫她深信不疑。如今她卧病在床，最是闲来无事。这人啊，越是闲着，越容易胡思乱想。”
另一头，冯兰芷躺在床上却一丝睡意也无。崔琇那番话像根刺似的扎在心头，她明摆着是来挑拨离间的，可细细想来……她说的难道就没有道理吗？
冯兰芷蹙着眉头，先前黄太医问诊时从未提过额外进补之事，就连崔琇上回带来的陆太医也未多言。最蹊跷的是......连皇上亲派的御医，也不过嘱咐她照着黄太医的方子好生将养。
冯兰芷怎会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黄太医是医术不精，压根没诊出关窍；陆太医虽看出端倪，但他是崔琇的人自然不会声张；至于皇上派来的那位太医——他倒是诊出来了，但心知这胎凶险，若点破实情，保不齐就要被指派接手。成了未必有功，若有个闪失……这掉脑袋的差事，谁愿往身上揽？
这深宫里的生存之道，最忌讳的就是多管闲事。那太医心里明镜似的——只要闭口不言，冯才人这胎横竖都是黄太医的差事。即便出了纰漏，他至多落个医术不精的名头。虚名而已，哪及性命要紧？
郑太医是贤妃引荐的人，自然偏向贤妃的可能性多些。自他来后，自己的膳食汤药就改了，进补之物多了起来。她忽然打了个寒颤，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去母留子这种事，贤妃未必做不出来。
只要这胎养得康健，临盆时自己若有个三长两短，太医们多的是手段保小舍大。
看来她还是得早做打算，万一呢？
朝霞殿的小何子路过御花园时，恰好听见伺候花草的内侍蹲在假山后头骂骂咧咧：“让爷揪出是哪个杀才闲得发慌，天天在御花园里打地洞，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小何子凑近细看，只见葱郁的草地上赫然现出七八处翻掘的痕迹，新土还湿漉漉地泛着潮气。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劲，连忙蹲下身帮着拍实泥土：作死的！这御苑的花草也敢糟践？边忙活边压低声音，赶紧收拾利索了，若叫总管瞧见，仔细你的皮！
伺候花草的内侍抹了把汗，连连作揖：多谢哥哥援手！他四下张望，压低声音道，说来邪门，这半月来此处草地总被人翻动，昨儿刚填平，今早又见新坑。说着用脚尖点了点松软的泥土，莫不是有什么人在这儿埋了宝贝？
小何子眼珠子滴溜一转，故作愤慨道：若真有人存心作乱，当真该千刀万剐！这不是要害咱们这些当差的掉脑袋么！他凑近那内侍，压低声音道，可曾瞧见什么可疑人影？
那内侍狠狠啐了一口：“真要是逮着了，爷爷高低得给他一顿好拳！”忽又警觉地四下张望，弓着身子凑到小何子耳边，“不过……有人撞见昭充媛跟前的季安公公，这几日总在御花园这片晃悠……”
机会这不就来了？！小何子一把攥住那内侍的腕子：“当真？可瞧真切了吗？”
“这……不是我瞧见的，我也说不准呐！”
小何子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没有再追问，到底是把此事记在了心里。朝霞殿像他这样的小内侍多着呢！谁不巴望着能在贵妃娘娘跟前得脸？若是能将这事办得漂亮，说不得就入了贵妃娘娘的眼！
小何子掂量着这事尚无实据，不敢贸然惊动贵妃，但探查需得费些功夫，他一个末等的内侍总不能无缘无故出入，便找了个机会将此事透给了荷夏。荷夏也觉得蹊跷，吩咐他暗中留意着，看看仙客轩到底在搞什么鬼。
小何子得了令便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这夜正当时近三更，他躲在假山后头哈欠连天，忽见一道黑影贴着墙根溜了过来。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季安？他手里还攥着把花铲。
小何子借着夜色的掩护，蹑手蹑脚地挪到一丛木芙蓉后头。只听季安正蹲在一旁，边刨土边嘀咕：怪事......明明瞧见秋意那丫头往这边来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到底埋哪儿了？
秋意？那不是冯才人身边的宫女吗？
小何子屏住呼吸，眼看着季安将那片地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只悻悻地踢了脚土块，将花铲扔在原地，骂咧咧地消失在夜色中：“这么大块地儿，还是回去叫两个人来”。
究竟是什么物件，值得季安这般掘地三尺地寻？小何子眯起眼睛，能让仙客轩的人如此锲而不舍，必是非同小可。
小何子等了半晌，直到确认季安确实走远，这才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捡起方才季安扔下的花铲。就着微弱的光亮，他俯身细细搜寻着，连灌木丛缝隙都不放过。想到若能找到昭充媛处心积虑要寻的物件，再呈到贵妃娘娘跟前......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他从此就能在朝霞殿扬眉吐气了。
小何子心跳如鼓，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自己被众人簇拥讨好的场面。忽然，他手中的花铲触到夹竹桃下一处硬物，往下挖了挖，就瞧见了一个雕花木盒。竟真叫他寻着了！他险些笑出声来，老天爷开眼，这泼天的富贵，合该落在他头上！
小何子一刻也不敢耽搁，三两下抹去上头的泥土，又手脚麻利地将土坑填平踩实。顾不得拍打衣袍上的尘土，他将木盒揣在怀里，猫着腰就往朝霞殿方向疾奔而去。
待小何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季安才从拐角后转出身来，掸了掸衣袖，哼着小曲儿慢慢悠悠往仙客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