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如离弦之箭,在官道上狂奔了五日五夜。
为了避免再遇变故,顾长安直接下令,除了必要的换马饮水,沿途所有的驿站、名胜一概不停。
直到第六日清晨,那颠簸的车轮终于变得平稳起来。
车窗外的景色也变了。
不再是荒烟蔓草,也不再是小桥流水,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足以容纳八架马车并行、用整块青冈石铺就的通衢大道。
道路两旁则是连绵不绝的集镇、商铺、酒肆。
“这就是……长安?”
周芷趴在车窗边,眼睛瞪得滚圆像极了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丫头。
“这还没进城门呢。”
顾长安靠在软垫上,怀里依旧是被他用内力温养着的李若曦。少女不知是晕车还是身子骨还有点虚,这几日大都是半梦半醒地粘在他身上。
他指了指窗外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繁华景象。
此处为万邦镇,离京城还有八十里。但在大唐人的眼里,只要脚踩上了这块地界,便算是到了长安。
长安并非仅仅指那座皇城,而是指以此为中心,方圆三百里内,囊括了十二卫城、三十六镇的庞大京畿圈。
可以说这里是天下的心脏,是万国来朝的终点。
“糖葫芦!这儿的糖葫芦怎么这么大!”沈萧渔也挤到了窗口,指着外面小贩手里那红彤彤、足有手臂长的糖葫芦,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顾长安,停车停车!我要买!”
“前面就是醉仙镇了,那里的肘子比糖葫芦好吃。”
“真的?!”
李若曦缩在顾长安怀里,听着两人的斗嘴,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她微微仰头,看着顾长安下巴上新冒出来的青色胡茬,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
“先生……到了京城,我们住哪儿呀?”
“放心,早就安排好了。”顾长安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哈了口气,“周老头虽然不靠谱,但在京城置办个宅子还是没问题的。到时候……”
“吁——!”
马车忽然缓缓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到了地方,而是车顶上那尊大佛发话了。
“行了,我就送你们到这儿吧。”
苏长河的声音从车顶传来,带着几分解脱。
紧接着,青影一闪,那位风流倜傥的北月剑仙已经站在了路边的柳树下。
“师父?”沈萧渔连忙跳下车,“您不进去了?”
“不去了。”
苏长河看着远处那座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巨兽般蛰伏的巍峨城池,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更多的是嫌弃。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个酒旗招展、名为醉仙镇的集镇。
“我就在这个镇子上住下。听说这里的神仙醉是一绝,还有不少来自西域的舞姬。”
他看着沈萧渔,又看了看从车上下来的顾长安和李若曦。
“我就在这一百里地界内。你身上有我的剑令,若是真遇到了那个老不死的……或者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捏碎它就行。”
“只要剑令一碎,哪怕是那座皇城,师父也敢去劈上一剑。”
“师父……”沈萧渔眼圈红了。
“行了,别哭哭啼啼的,走了!”
苏长河摆了摆手,潇洒转身,提着酒壶,一步三摇地走向了那充满了烟火气的醉仙镇,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北地小调。
送走了这尊护身符,车队继续前行。
……
队伍的前方。
太子詹事李林甫坐在马车里,一脸沉重。
礼部侍郎张柬死了。
这不仅仅是折损了一位朝廷大员,更是狠狠地打了东宫的脸。
“大人。”
昨日赶来接应的心腹幕僚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茶,“奏折……已经拟好了。您看?”
李林甫接过奏折,目光扫过上面那行云流水的墨迹。
在这份奏折里,落凤坡的惨烈截杀,变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迫害。
“……赖陛下洪福,臣与顾长安等学子幸免于难。然张侍郎不幸殉国。臣查之,此时正值白鹿洞名额更迭之际,恐有心怀叵测之徒,欲借此打击东宫,阻挠江南才俊入京,其心可诛……”
他没有提那个恐怖的白衣人,也没有提什么旧事,更没有提那两个突然出现的大宗师。
他把一切,都归结为了——党争。
因为只有这样写,他才能把自己从护卫不力的罪责中摘出来,变成一个由于推举人才而遭受迫害的受害者。
至于真相?
两个大宗师都插手的事,根本不是他这个层次能插手的。他只要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保住顾长安这个祥瑞顺利进京,便算是大功一件。
“那个绿衣女子……”李林甫忽然问道,“查清楚了吗?”
“回大人,查清楚了。”幕僚低声道,“是陆行知新收的记名弟子,名叫沈萧渔。虽有些武艺,但也就是个江湖草莽的性子,这一路除了吃就是睡,没什么特别的。”
李林甫点了点头,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既然是陆行知的弟子,那便没什么问题了。
“发出去吧。”
李林甫将奏折递回,“另外,通知前面,让大家打起精神来。马上就要到朱雀门了,别让路过的同僚看了笑话。”
……
半个时辰后。
车队终于穿过了繁华的卫星城镇,那座象征着大唐最高权力的朱雀门,已然近在咫尺。
城墙高耸入云,通体由黑色的玄武岩砌成,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铁光。城门楼上,旌旗蔽日,甲士如林。
这就是大唐的京城。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终点,也是无数人埋骨的深渊。
“好高啊……”
周芷仰着脖子,看着那巍峨的城墙
就在车队准备接受城门卫盘查的时候。
“让开——!”
一声尖锐而悠长的唱喏,从城门内传来。
只见原本拥堵的城门口,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城门卫,此刻竟慌乱地向两侧退开,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紧接着,一队身穿金甲、手持长戈的禁军,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城门内鱼贯而出。
他们迅速控制了街道两侧,将所有百姓和商队都隔绝在外。
一种令人窒息的肃穆感,瞬间笼罩了全场。
“这是……”
顾长安掀开车帘,看着这阵仗,眉头微微一挑。
禁军之后,是一辆由八匹纯白骏马拉着的、通体明黄、饰以金龙的巨大车辇。
那车辇缓缓驶出城门,最终,停在了顾长安他们的车队正前方。
李林甫看到这车辇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顾不得仪态,连滚带爬地冲下马车,噗通一声跪倒在尘埃里,声音都在发颤。
“臣李林甫……恭迎殿下!”
殿下。
在这京城,能被称为殿下,且用得起这等仪仗的,只有一人。
车辇的珠帘,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缓缓掀开。
一个身穿杏黄色常服的青年,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温润如玉,嘴角挂着一抹让人如沐春风的浅笑。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那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上。
“哪位是顾长安,顾先生?”
青年的声音并不大,却温润醇厚,透着一股天生的贵气与……求贤若渴的热切。
顾长安看着那个青年,又看了看周围这足以吓死人的阵仗。
他放下了车帘,转头看向身边一脸紧张的李若曦,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想低调进个城就这么难。”
一来怎么就来了个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