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的信写得极为详细，塞柏琳娜和格林德沃的言行反应几乎于原原本本地复制在了信纸上，甚至是他自己和格林德沃的对话也写得清清楚楚——因为他认为熟悉二人的邓布利多应该会从其中看到自己所不能察觉到的问题——主要也是格林德沃那句于他而言特别莫名其妙的话，让他觉得自己不写详细真的会漏掉什么。
拿到信的邓布利多被那厚厚的信封惊得愣了几秒，在看了几行、意识到斯内普的想法后，不禁无奈失笑。
虽说让斯内普前去纽蒙迦德，是有一些想要从格林德沃那里套一些他不能告诉他的话的想法——他知道格林德沃能看出来了这一点——但也没报什么希望，毕竟最近一段时间他二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也有几次，可格林德沃一点东西都没说。甚至是之前通过各种方式给他悄咪咪透露一点消息的举动都没有。好像停止了泄密的行动。
于是邓布利多明白了：恐怕格林德沃和他一样，也对塞柏琳娜想做的事情有了怀疑，进而对塞柏琳娜想要让他保密的事情产生了疑虑，于是停止了偷偷摸摸泄密的行为。
可格林德沃却又想要带斯内普去纽蒙迦德。
邓布利多不知道他这是想明白了要彻底泄密还是看到了什么未来的场景。但无论哪个都是可以获取有利信息的，所以邓布利多很利落地同意了——如今看到这封信后，邓布利多确信，格林德沃是因为看到的未来才带斯内普过去的。
邓布利多在格林德沃冲斯内普说的那几句话上多看了几眼，然后仔细看了塞柏琳娜的行为举止，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格林德沃的那句话上。
——“警示”确实已经成真了。
邓布利多半晌没有移开视线，而后他轻轻前屈身子，沉默着将手中信纸放在桌上，用相交的双手压住。
察觉到塞柏琳娜的问题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在学校里刻意避开他这种事塞柏琳娜也不是第一次干了。虽然这一次，他是直到晚宴时候才注意到——他和塞柏琳娜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认真说过话了。
上一次认真说话，还是日记本被毁之后。当时面对日记本中的小汤姆去向心照不宣且闭口不谈的二人，针对哈利只要走多比而不询问其他事情的行为进行了讨论和夸赞。
而那时候，也是他刚刚得知伏地魔有“将灵魂分裂成七个”的想法——他认为哈利是伏地魔预想之外的魂器——那么仔细一算，他们能抢先在塞柏琳娜之前获得的，就只有一个了。
——邓布利多想要阻止塞柏琳娜收集起伏地魔的灵魂。
就算他有心想让塞柏琳娜再进行一次她所失败过的尝试，他也不能轻易地让塞柏琳娜真的用献祭伏地魔的灵魂的办法来复活奥米尼斯。
这个方法不确定性太高了。
六十多年前那次，塞柏琳娜关于灵魂的研究确实很危险，也无人尝试过，可那些研究确实有理可循。且邓布利多确信塞柏琳娜肯定用什么办法把奥米尼斯的灵魂保存了下来或保存了部分，所以如果真的成功，复活的肯定是奥米尼斯。
但是……没有任何锚点的献祭复活？
邓布利多不敢确定。
就算知道塞柏琳娜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邓布利多也不敢确定。毕竟——塞柏琳娜会不会在奥米尼斯的事情上冒险去做不确定的事情——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未知数。
查阅过献祭相关古籍的邓布利多知道，献祭的魔法大多都不简单，且阵势强大。虽然塞柏琳娜看着做事稳妥，但她本人可没有那么稳重，尤其是在魔法上，除却那些她从自己的黑魔防老师那里学来并自己发展且传授出去的小魔法组合技巧，其他可都是怎么直接怎么来。
故而对于献祭一事，邓布利多是一百万个不放心。
所以他想要尽力在塞柏琳娜之前，寻找到那个伏地魔不确定有没有做出来的、最后一个魂器。
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有些躲着塞柏琳娜的意思，所以才没有及时发现塞柏琳娜的刻意避开——当然，其中还有他因为那些幽灵和画像不违背霍格沃茨魔法契约的那些小小的告密，而减少了在办公室的时间的原因。
学末晚宴之后，邓布利多就想要和塞柏琳娜好好聊一聊，结果没想到还没见到塞柏琳娜呢，就先收到了格林德沃的信。
这并不是正常的。
自上次他借塞柏琳娜的手把那包裹打回去后，格林德沃就应该知道了他的意思，所以没有在寄东西——虽然不想承认，但邓布利多知道，他现在确实不会轻易做这种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邓布利多翻看看了看里面那些让人皱眉又心颤的话，最后选择——原样寄回。
然后第二天，信又来了。
想到那放假就消失了的塞柏琳娜，邓布利多感觉自己知道了他的意思，于是——看都没看就退回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人在借机夹带私货。
但同时，格林德沃的这个行为也说明——他那边也发现了塞柏琳娜不知道怎么完成的监视行为。
想到这，邓布利多抬头，看向了一直懵懂地看着他的阿利安娜的画像，然后微微一笑，垂眼，在重新低下头的过程中视线略过那放在壁炉之上的小羊。
那个塞柏琳娜圣诞节送来的魔法小羊，那个他无数次用魔法驱动起来的小羊，那个——可能充斥着他所看不见的魔法的小羊。
起初邓布利多并不确定，甚至是没有想到去怀疑这个小东西。
只是，卢克伍德城堡起火的那个夜晚，有点太完美了。
邓布利多虽然猜到布莱克家的画像们会传递消息，但——塞柏琳娜真的是在画像们的提示下知道他们的计划的吗？
那个可以融合伏地魔灵魂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魔法，真的是塞柏琳娜在那几个小时内布置的吗？甚至是那些蹲守在冈特老宅附近的巫师们都没有发现——当然，这点塞柏琳娜还是可以轻易做到的。
而且塞柏琳娜在卢克伍德城堡里的表现也很值得深究，她毫不意外格林德沃的到来、她对斯内普的中途离开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她与纳吉尼十分亲昵、她十分直接地在他们还没离开之时放出火焰……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他们的计划了如指掌。
她甚至有挑衅的嫌疑——以一种极为夸张的手段毁掉了最后一个可知的魂器，却没有表明其中灵魂已毁。
邓布利多不知道格林德沃在看着白色火焰沉默时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突然说出口的预言是否是真的。他只知道自己在心中将最近的一切都理了一遍，最后锁定了猪头酒吧，而后想到了——那只小羊。
由此，他觉得自己可能也猜到塞柏琳娜为什么会躲避自己了。
他倒是没有怀疑送给阿不福思和自己的围巾，以及斯内普的长袍。因为这种会由巫师长时间穿着的东西，如果施加那种监视的魔咒太容易暴露，巫师很容易就能察觉出来，所以她顶多施加她自己能感知到的防护魔法。
邓布利多看出了斯内普也对塞柏琳娜是否知情而有所怀疑，但他选择了暂时压下，因为他想要光明正大地对塞柏琳娜进行一次试探。
他起先想要从那些书籍中获取伏地魔复活相关魔法的想法是真实的——虽然也没有报太大希望。但是在那晚猜到塞柏琳娜会借助那只小羊进行一些窃听或者监视后，他就想到借助这些东西，来试探塞柏琳娜——试探她之前的躲避是不是因为自己想到的原因。
这件事情听着困难，但实际上并不复杂。
因为——塞柏琳娜虽然总是在说他想得很多，但实际上她自己想得也不少，只是她在做事的时候基本都会选择最直接的那种方式罢了。
塞柏琳娜的表现没有遮掩，她一定知道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都看出了她的挑衅，所以邓布利多选择了沉默且不理睬，还在塞柏琳娜没有来过蜘蛛尾巷不出门，但又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就像他平时会直直看着塞柏琳娜一般，表示了自己并不算理直气壮的理直气壮，还等待着对方先服软。
最后，他收到了塞柏琳娜的信。
只是这一次见面，颠覆了他之前所有的猜想——他本来以为塞柏琳娜对于自己的躲避是因为那个隐秘且略显卑劣的监视手段。
然而事实告诉他，塞柏琳娜的躲避与这毫无关系。
在他挑明塞柏琳娜的监视行为之后，塞柏琳娜的表现还算正常，虽然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已经被揭穿的事情笑着承认，但岔开话题的举动也算合理——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猜到了她是如何监视自己的。
但是，在之后，她却以反问的方式承认了他的那句疑问——“你这是在向我说明了你之后要做的事情？”
——这不正常。
塞柏琳娜从不在不被问到的情况下，对别人解释、说明她的做法——甚至有时候别人问了，她也不会回答。
她不会解释去那些曝尸荒野的黑巫师，不会承认自己烧毁冈特老宅——就算奥米尼斯猜到其中真相，但面对他，塞柏琳娜也主打一个卖惨为主，绝口不提自己真正被激怒的原因。
她重生并且获得年轻躯体的事情至今没有过一个词的解释。
她深入神秘事务司，借助里德尔的事情吸引注意力、借助邓布利多的帮助遮掩行踪时，只有一句感谢没有更多的说明。
她误导联合会、帮助卢克伍德等人越狱、引导暗中让伏地魔复活等事，没有过说明，任由他们猜测并且还混淆视听误导他人，但被发现之后也没有做过任何解释。
邓布利多从来都不知道她对哈利的脑子施展的那层保护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她从来不会主动去解释说明她在做什么——除非这是她“在做什么”的一部分。
邓布利多有些不确定，于是他撒了谎。
他在几句真话里面掺了假话——“他有在避开卢克伍德时候对那个魔法阵进行一些演算”。
或许这是真的，但是对邓布利多来说，这就是假的。
因为他们发现的纸张上虽然有伏地魔的笔迹，但却并不是针对于那个魔法阵——塞柏琳娜口中的炼金阵——的，只是一些推测古代魔法存在的魔法演算。
可塞柏琳娜没有表示出异常。甚至在认为这就是事实的情况下，进一步主动对自己要做的事情进行了说明。
邓布利多绝不相信她没有发现自己撒谎了，因为以她对摄神取念的熟练度，察觉到对方撒谎已经是一种本能了。他也不会觉得她有理由不拆穿自己，因为他了解她的摄神取念水平，这种撒谎简直就是一种自爆——塞柏琳娜应该恨不得得意洋洋地笑着揭穿他，再无奈摇头来一句顽皮。
那么邓布利多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她否认了自己的判断。
在邓布利多信誓旦旦看着她的眼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塞柏琳娜选择了相信邓布利多，而非自己的判断。
——这对塞柏琳娜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邓布利多知道她对自己有多自信，这种自信在她重生后更加明显。
她向来相信自己。
但她现在开始怀疑自己了。
邓布利多当时就觉得遍体发寒，唯有手中滚烫的咖啡杯能给予他温度。
然而接下来，邓布利多发现自己身上越来越冷了。
塞柏琳娜在试图引导他说话。
塞柏琳娜提及了日记本里的里德尔，他在发现自己想要说及他的时候，改口说了哈利——然后发现或许这才是塞柏琳娜想要的，她顺着他的话提及了当时毁坏日记本时候的场景。
这又是一次在没有质问她的情况下的自爆，也是一次记忆的提及。
邓布利多这才意识到，塞柏琳娜从头到尾都在引导着自己让她说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她最先约在了麻瓜界，而后在他的话后说道——“上次还有人说我了解麻瓜界”。
她先提及了自己融合了伏地魔的灵魂，而后又在他提出那句“你在向我说明”之后，复述了当晚他们三人的行为。
——这不对劲。
在意识到塞柏琳娜在不断复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后，邓布利多发现接下来的话里她几乎都是如此。
她在干什么？
——她在加深印象。
就像是她在那场对话一开始冲自己说过的——“真的吗，阿不思，在刚发生了魔法事件的且站满傲罗的地方——秘密见面？”
“秘密见面”是他提出来的不错，但这充满定语前缀的地方，确实是一个不适合秘密见面的存在感极强的地点。
她确实在加深印象。
但是在给她自己加深印象，给自己增加记忆点。
她也在通过自己的反应进行记忆正确与否的佐证。
——她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妥。
已经百分百确认这一点的邓布利多已经不再想继续这场让他心焦的对话了。再一次被塞柏琳娜承认了“你今天算是向我坦白你的计划吗”这种话后，邓布利多选择了不再回应塞柏琳娜的引导，转而开辟新的话题。
邓布利多不知道塞柏琳娜现在的状态到底如何，但他可以明确的是——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具象化的、他曾经和格林德沃提到过的“警示”。
而如今，格林德沃也向他明确了这件事情。
邓布利多再一次看向了信件中格林德沃和塞柏琳娜的谈话。
短短几天，塞柏琳娜的记忆恐怕再一次出现了不对。
她是知道自己没有吃过那家点心的，但是她却说——“可我也不知道阿不思有没有吃过这一家的点心”。
如果这不是谎话，那说明她的思维再一次进行了混乱。
如果这是谎话——那问题可就更大了。
所以格林德沃说了一句明显的谎话来试探——结果表明是第一种可能性，因为塞柏琳娜反问了回去，避开了回答。她是通过本能判断出了格林德沃在撒谎，而不是通过自己的记忆。
可那仅仅是，几天前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就更简单了。
虽然格林德沃了解的塞柏琳娜和邓布利多了解的塞柏琳娜有所不同，但塞柏琳娜的做事风格是不会变的。
格林德沃察觉到了塞柏琳娜言语中与正常情况下的不同，于是疑心再一次加重。但不同于邓布利多的配合，他在察觉到不对后选择了主动出击，他在二人日常的相互捅刀中添加东西——
“关心你的状态”——似真似假又似提醒的话语。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总在我和阿不思的住处来回借住呢？”——巨大的谎言，塞柏琳娜曾经在两地辗转时从未通知邓布利多，她做坏事时躲他都来不及呢，更别说住在他那里了。
但塞柏琳娜全盘接受了，或者说——她一个没反驳。
在面对塞柏琳娜的事情上，格林德沃永远比邓布利多要果断得多，他也更了解当年状态有异但装正常时的塞柏琳娜。故而他没思考几秒就下了断决——她现在有些混乱。
至于原因……
格林德沃站在巨大的窗户前，看着对面的山峰，微微出神。
红色的眼睛。
在塞柏琳娜于她那场神经质一般的短暂闹剧落幕时，转身间，鞠躬前，她的眼睛在一瞬间从红色变回了原本的颜色。
格林德沃见过红色的眼睛，那出自于已经被黑魔法侵蚀很深的人的脸上——他从未想过那个怎么使用不可饶恕咒都不会受到灵魂上的伤害的人，竟然会有一双那样的眼睛。
他从未想过。
在他看来，塞柏琳娜一直是一个血液里都流淌着黑魔法气息的人。甚至是在得知她曾经状态不对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这一定是她当时拿自己灵魂做实验的原因。
……不，或许灵魂也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自她重生以来，她就不像一个活着的人类。
除却那些他和邓布利多的各种猜测，现在又有了一个事实来佐证这件事情——摄魂怪“看不见”她。
只要是巫师，是人，不管过得多悲惨或者多幸福，都会有快乐和痛苦的事情。人再黑暗再没有情绪，也只是顶多不会受摄魂怪的青睐，没有人能逃离摄魂怪的目光。
——除了死人。
格林德沃其实对这接受良好，毕竟没有人能逃离死神。
但他对于那晚塞柏琳娜的举动有些不适。
格林德沃其实从不否认这种举动，甚至推崇这种展示自己的做法——但前提是这能让策划这一切的人得到东西。
他有些不理解甚至有一些不悦的是，在他看来，她为自己建筑了高台，为自己布置了舞台，为自己找好了演员，为自己奏响了音乐，但是——塞柏琳娜当晚的一切行动简直是把自己当做一场戏来供人观看。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只是在展示，只是在表演。
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就是她本来就已经有了的敬畏——或许现在更多了。
但这于她而言有什么区别吗？
格林德沃知道，塞柏琳娜是一个比自己更加不喜欢无用功的人，所以这肯定不是一场心血来潮的街头演出，这是一场可以收获无数好处的精心准备的舞台剧。
可是，除了敬畏，除了崇拜，她还可以获取什么？
信徒？
格林德沃微微回神。
他察觉出来了，他一直都在排除正确答案——因为他所了解的塞柏琳娜对此太过不重视。
可是既然他和邓布利多都在为此而思索，而不解，那是不是说明这正是他们两个人都忽视的地方呢？
格林德沃一顿，随即屏住了呼吸。
他和邓布利多，大概都把塞柏琳娜放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他们认为她不屑这些追捧，不喜那些人的聒噪，更懒得去组建什么势力。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她本人确实不需要，但这并不代表她不需要。
格林德沃缓缓低下了头，看向了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拿过魔杖的手。
就算手握重权，也总会完不成自己的夙愿。
就算受万人敬仰，也会有自己的信仰。
塞柏琳娜，只是一个普通的巫师，并不是一个受信徒们敬畏和崇拜而高高在上的神明。
她有自己的神明。
她只是一个信徒。
忠诚的信徒永远会将最有利于神明的东西双手奉上。
曾经，塞柏琳娜献出的是灵魂，甚至是生命。
那现在灵魂并非完整、生命也不一定真正存在的她，可以献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