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光复的捷报,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北满,传向了关内,在饱受战火摧残的中国大地上激起了一片欢腾的涟漪。然而,站在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处处残垣断壁的城市中央,于凤至和她的将领们,却丝毫感受不到胜利的轻松与喜悦,只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
初步的战果与伤亡统计,被连夜整理出来,摆在了临时设于原市政府大楼的东北战区司令部案头。徐建业拿着那薄薄几页却重逾千钧的纸张,声音低沉地向于凤至和聚集在此的各位师长、旅长汇报:
“此役,自我军强攻哈尔滨起,至昨日凌晨肃清最后残敌止,历时二十七个昼夜。经确认,歼灭日军驻哈尔滨守备部队四个独立步兵大队主力及附属特种兵、伪军若干,毙伤俘敌约七千余人,缴获各类火炮三十余门,枪支弹药、军用物资无算。”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用更沉痛的语气继续念道:
“我部……我军参战各部,阵亡官兵四千二百余人,负伤逾万,其中重伤员约三千,总伤亡……接近一万五千人。尤其是承担主攻任务的第23师39、40旅,以及负责阻击长春援军的第44旅,伤亡均已过半,营、连级指挥员损失尤为惨重……”
冰冷的数字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指挥部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寒风吹过断壁的呜咽声。王栓柱、赵永胜、陈望这些铁打的汉子,此刻也都红了眼眶,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他们麾下那些熟悉的、生龙活虎的面孔,有多少已经永远倒在了这座城市的街头巷尾?
于凤至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野狐岭的惨烈,与眼前的伤亡数字叠加在一起。一万五千人啊!这几乎是她带出辽西的老底子,加上北满苦心积攒的大半精锐!攻克哈尔滨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这不仅仅是数字,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一个怀着光复河山梦想的战士。
“烈士的遗骸,务必妥善收敛,登记造册,择地隆重安葬。伤员,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于凤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随即变得异常坚定,“他们的血,不会白流!哈尔滨的光复,是用他们的生命铸就的丰碑!”
她强迫自己从悲痛中挣脱出来,目光扫过脸上带着疲惫与悲戚的将领们。现在不是沉湎于伤痛的时候,日寇未灭,关东军主力犹存,更大的挑战就在眼前。部队急需休整,防线必须重整。
“诸位,”于凤至走到巨大的北满地图前,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静与权威,“哈尔滨虽下,然敌我态势已然明朗。关东军主力虽被华北牵制,但遭此重创,必不会善罢甘休。我军经此血战,亦亟需喘息之机。”
她开始下达新的部署,条理清晰,着眼于未来:
“第一,部队轮换休整。伤亡最重的第23师赵永胜部第39、40旅,第24师陈望部第44旅,即刻撤离哈尔滨,移防至黑河、绥化等后方基地,进行补充、休整和重组。优先补充兵员,抚恤伤亡,恢复士气与战斗力。此事务必由各师政治部门主导,务必让战士们感受到组织的关怀!”
“第二,巩固前沿防线。伤亡相对较轻,建制尚算完整的第22师第36旅周保中部、第38旅王光宇部,由王栓柱师长统一指挥,接防哈尔滨及以南、以东至鸭绿江一线的主要防御任务。你们的担子很重,要利用冬季构筑坚固工事,严密监视长春、奉天方向日军动向,确保我北满核心区域的安全!”
“第三,稳定哈尔滨局势。由参谋长徐建业暂代哈尔滨警备司令,统筹城内治安、民生恢复、政权建设工作。冯仲云、张兰生同志,你们的工作队要全力投入进来,发动群众,恢复秩序,让这座城市尽快焕发生机。”
“第四,加强情报与联络。许亨植副参谋长,你负责协调与华北八路军、第一军以及朝鲜崔庸健、金日成部的联系,共享日军调动情报,研判其下一步动向。”
命令一道道发出,将领们领命而去,带着沉痛,也带着新的责任。司令部内暂时安静下来。
于凤至独自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哈尔滨萧瑟的冬景。城市虽然光复,但战争的创伤触目惊心。一万五千人的伤亡,像一块巨大的烙印,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她知道,作为统帅,她必须承受这些,也必须带领剩下的人,继续走下去。
“副总司令,”徐建业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轻声汇报,“统计过程中发现,许多部队是成建制打光的,尤其是那些最先冲入城区的突击队……很多连队,只剩下寥寥数人。”
于凤至没有回头,只是放在窗台上的手微微收紧。
“记住他们,”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把所有名字都记下来,一个都不能少。我们要建一座纪念碑,让后人永远记住,是谁用生命换回了这座城市的自由。”
她转过身,眼中已没有了彷徨,只有历经血火淬炼后的沉毅与决然:
“休整是为了更好的出击。告诉同志们,擦干眼泪,包扎好伤口。我们脚下的路还很长,东北全境的光复,还需要我们付出更多。这笔血债,我们要让关东军,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血色胜利,奠定了北满的根基,也锤炼了这支军队不屈的脊梁。短暂的沉寂之下,是更加汹涌的复仇火焰与更加坚定的前进脚步。重整行装,秣马厉兵,只为下一次,更加猛烈的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