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镇的简陋指挥部内,油灯的光晕在于凤至脸庞上跳跃。她面前摊开着两张地图,一张是北满详图,另一张,则是她凭记忆勾勒的、抽象了许多的陕北及中原地域简图。她的指尖在两张地图间移动,最终,重重地点在陕北那片沟壑纵横的区域。
“李得胜……‘我们一定得胜’……” 于凤至低声咀嚼着这个在另一段时空里光芒万丈的化名,及其背后“革命事业必定成功”的信念。她发现自己此前虽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和魄力整合了部队,推行了土地改革,但在军事指挥上,却险些陷入事必躬亲、越级指挥的误区。黑河初战若非赵永胜临机补台,后果不堪设想。
真正的统帅,不该是阵前摇旗的鼓手,而应是掌控全局、料敌机先的棋手。正如那位“李得胜”,在“世界上最小的指挥所里”,指挥了“世界上最大的人民解放战争”。他提纲挈领,将具体执行充分交由前线将领。
思路至此,豁然开朗。
她铺开新的纸张,毛笔蘸墨,写下四个字:“论游击”。她结合东北实际情况,将未来那些闻名于世的原则重新阐述:“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这十六字诀,她要在独立旅中牢牢树立。
同时,她明确了自身职责:把握战略方向,统一指导思想,协调内外资源,选定关键打击目标。至于具体某场仗怎么打,由相应级别的指挥员根据实际情况,在她的战略框架内自主决策。
恰在此时,徐建业送来了紧急情报:“旅座,井上讨伐队先头约一个大队的兵力,配属伪军一个团,已进抵黑河以南八十里的刘家窝棚。其主力仍在集结,行动颇为谨慎,大量派出斥候,似乎在侦察我军虚实。”
于凤至目光一凛,考验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思考一连该如何布置,二团埋伏点选在哪处山坳。她关注更高层面的东西。
“看来,井上是想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压缩我们的活动空间。”于凤至判断,“他想把我们锁死在这片山林里。”
她立刻召集旅部主要军事干部,但这次,她的命令截然不同。
“同志们,鬼子井上来了,带着五千人马,想一口吞掉我们。”于凤至开门见山,“我们的总体方针是:不以夺取一城一地为目标,不以歼灭敌军有生力量为主要目的。当前首要任务是保存自己,拖垮敌人,寻机破袭其后勤辎重。”
她看向几位团长和特种分队负责人:
“王团长。”
“到!”
“你的一团,任务不是阻击,更不是决战。我要你派出小股精锐,配合石根生的神枪队,像牛皮糖一样粘住敌人。他们安营,就用冷枪骚扰,让他们睡不安稳;他们生火做饭,就远距离打掉他们的炊事兵;他们行军,就利用地形不断迟滞。记住,只远射,不近战,打了就走,绝不纠缠。能否让井上先头部队五天之内,士气下降三成?”
王栓柱略一思索,胸脯一挺:“旅座放心!保证让鬼子走路都提心吊胆!”
“赵团长。”
“到!”
“你的二团,以及陈望的突击营,是这次的反击拳头。但不是现在就用。你们立即向黑河以东的秘密基地转移,进行高强度适应性训练。同时,派出多路侦察小组,给我彻底摸清井上部的后勤补给线!他们从哪里运粮?弹药库可能设在哪里?运输队走哪条路?什么频率?护卫力量如何?这些情报,我要你尽快摆在桌上。”
“明白!”赵永胜眼中精光一闪,他立刻领会了于凤至的意图,“找到他的七寸,然后狠狠一拳。”
“石队长。”
“到!”
“你的神枪队化整为零,配属给一团行动。专打军官、观察哨、通讯兵和机枪手。我要井上的指挥部命令传不出五里地!”
“是!”
“徐参谋长。”
“在!”
“情报工作一刻不能松懈。同时,通知地方同志和群众工作队,动员根据地百姓,实行坚壁清野。能带走的粮食都带走,带不走的藏起来,水井……做好必要时的处理。我们要让井上大军所到之处,找不到一粒粮,喝不上一口干净水!”
“是!”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只定目标和原则,不论具体过程。各部队主官领受任务后,没有任何质疑,迅速离去部署。指挥部瞬间空旷下来,于凤至感受到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节奏——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关注每一个细节的旅座,而是成为了真正的决策核心。
接下来的日子,于凤至强迫自己留在指挥部,阅读各方汇总的情报,研判大局,与徐建业推演井上可能采取的下一步行动。她不再直接向连排下达命令,而是通过旅部正常的指挥体系,了解进度,调整方向。
前线战报雪片般飞来。
“报告:我一团三连神枪手小组,在刘家窝棚北侧高地,狙杀日军一名中队长及两名传令兵!”
“报告:我小股部队夜袭敌营地,以迫击炮骚扰后撤离,敌军彻夜鸣枪,未能休息。”
“报告:赵团长部侦察分队发现,敌主要补给线依托富拉尔基至黑河的旧道,每三日有一支大型运输队,护卫兵力约一个中队。”
于凤至看着地图,根据情报,用红蓝铅笔标记着敌我态势。井上的主力果然被她派出的小股部队和神枪手搞得烦躁不堪,进展缓慢,却始终找不到独立旅主力决战,拳头打在棉花上,士气正一点点被消磨。
时机渐渐成熟。
于凤至再次召来赵永胜,指着地图上运输队必经的一处险要山谷“狼窝沟”:“这里,够不够埋下井上半个后勤大队?”
赵永胜仔细研究地形,又结合侦察情报,重重一拳砸在地图上:“足够了!旅座,这仗交给我!”
“具体怎么打,你全权负责。我只要结果——切断井上至少十天的补给!”
“是!”
五日后,狼窝沟伏击战的消息传来。赵永胜亲率二团主力及陈望突击营,利用地形优势,经过一小时激战,全歼日军运输中队及伪军一个连,焚毁、缴获大量粮食、弹药和被服。井上讨伐队的后勤立刻陷入困境。
消息传回指挥部,所有参谋都面露喜色。于凤至却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对徐建业道:“给华北和苏联发报:我独立旅已成功调动并初步困住北满日军一部,正按计划执行破袭任务。请各方按预定方案策应。”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又开始飘落的雪花。井上这只老狐狸,在被切断了补给,又被小股部队不断骚扰后,还会使出什么招数?她不知道,但她确信,只要自己牢牢站在战略高度,信任并依靠赵永胜、王栓柱这些优秀的将领,独立旅就一定能在这北满的雪原上,将这五千日军,一点点拖垮,磨碎。
李德胜之悟,初现锋芒。凤眸之中,已是指点江山的沉静与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