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门苏制炮的存在,像三块沉甸甸的砝码,压在了于凤至心中战略天平的一端,使得原本一些因实力不足而被深藏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浮了上来。她站在那张被反复摩挲、标注了无数符号的北满地图前,凤眸之中锐光闪烁,不再仅仅满足于小规模的袭扰和隐蔽发展。
“关东军主力被八路军和汉卿他们牢牢钉死在华北,动弹不得。”于凤至的手指从热河、辽西一带划过,重重落在北满广袤的林海雪原和稀疏的城镇网络上,“眼下,北满真正能对我们构成威胁的日军野战部队不多,主要依靠伪满国军、警察和少数守备队维持统治。”
徐建业拄着拐杖,站在她身侧,眉头微蹙,带着参谋人员特有的谨慎:“旅座所言极是。根据赵永胜团长带来的经验和近期情报汇总,北满日伪势力看似铺开,实则内部空虚,矛盾重重。伪军士气低落,许多是被强征或为糊口,忠诚度有限。而且,正如旅座之前判断,日军为了支撑关内战事和准备更大的战略,对东北的掠夺加剧,基层民生困苦,伪满政权根基确实不稳。”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于凤至转身,目光扫过指挥部内聚集的核心骨干——王栓柱、赵永胜、陈望、石根生,以及负责后勤联络的几位干部,“我们不能只满足于在山林里当‘山大王’,被动等待时机。我们要主动出击,利用这个空窗期,在北满撕开一道口子,建立一块相对稳固的根据地!”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众人心中激起层层波澜。主动攻打城镇,建立公开的根据地?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但如今,他们有了经过整训的部队,有了来之不易的重火力,更有旅座那看似大胆却总能切中要害的决断。
“旅座,您说怎么打,俺们就怎么打!”王栓柱第一个表态,黝黑的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他带领的一团经过补充和训练,求战心切。
赵永胜相对沉稳,补充道:“北满地广人稀,城镇之间距离远,交通线脆弱。我们集中力量,选择伪军防守薄弱、又有一定物资储备和战略价值的目标,采取长途奔袭、中心开花的战术,确有成功的可能。而且,我们在暗,敌在明,初期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
于凤至赞许地点头,赵永胜的经验至关重要。她走到地图前,指尖点向一个被红圈标注的地点:“我的初步想法,这里——黑河镇!”
众人目光聚焦。黑河镇,位于黑龙江畔,是边境地区的一个重要水陆码头和物资集散地,驻守有一个伪满洲国混成团的团部及一个营的兵力,大约五百人,装备以步枪和少量轻机枪为主,据说有一个迫击炮排,但训练和装备情况不详。镇上有一个中型粮仓、一个军需仓库和一个伪满警察署。
“选择黑河,理由有三。”于凤至条分缕析,声音清晰而坚定,“第一,其地理位置相对偏远,日军增援不易,我们得手后有相对充裕的时间进行消化和防御准备。第二,打下黑河,能缴获大量我们急需的粮食、被服和弹药,尤其是过冬物资,解决我们目前的生存危机。第三,黑河濒临国境,打下它,政治影响巨大,能极大鼓舞北满乃至全国的抗战士气,同时,也便于我们与苏联的后续联系。”
“打下来之后呢?”徐建业问出了关键问题,“我们能否守住?是否会引来日军主力的疯狂反扑?”
“我们不求永远守住。”于凤至早已深思熟虑,“我们要的是打出声势,破坏日伪的统治秩序,向民众证明抗日力量的存在和强大。占领黑河后,我们开仓放粮,发动群众,招募新兵,搬运物资。一旦判断日军主力有回援迹象,我们随时可以放弃城镇,携缴获撤回山林。我们要让鬼子知道,北满不是他们的安稳后方,而是随时可能燃起燎原烈火的火药桶!”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现代管理者才有的精明:“而且,我们要把这次作战,当成一次对我们独立旅整训成果的全面检验!从长途机动、情报侦察、步炮协同、攻坚作战,到战后动员、物资转运、群众工作,每一个环节都要做到位!”
这个大胆而极具诱惑力的计划,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到血脉贲张。不再是零敲碎打的偷袭,而是堂堂正正的攻城略地,这是他们转战敌后以来,从未有过的壮举。
“干他娘的!”陈望猛地一拍大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早就想狠狠揍那群二鬼子了!”
石根生也摩挲着他的步枪,沉声道:“我的神枪队,可以提前渗透,摸清敌人火力点和指挥部位置。”
“详细的作战计划,由参谋长牵头,各位团长配合,立即制定。”于凤至最终拍板,“情报侦察要先行,尤其要摸清黑河镇内伪军的布防、指挥官习性、仓库具体位置以及可能的增援路线。炮兵排加紧实弹演练,至少要形成基本的掩护和压制能力。各部队进行针对性攻坚和巷战训练。后勤部门,准备足够的雪橇、驮马,用于战时机动和战后物资转运。”
她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战,关乎我独立旅能否在北满真正立足,关乎万千百姓对我等的期望!只许胜,不许败!我们要用黑河镇的胜利,告诉日本人,也告诉全世界,东北的抗日的火焰,从未熄灭,而且,必将越烧越旺!”
“是!旅座!”众人齐声应诺,指挥部内充满了同仇敌忾、昂扬向上的斗志。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独立旅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开始围绕着“黑河作战”高速运转起来。训练的号子声更加响亮,士兵们在模拟的城镇废墟间演练着突击与配合;炮兵排在一片远离营地的山谷进行了几次实弹射击,那震耳欲聋的炮声让所有听到的士兵都心潮澎湃;侦察兵像幽灵一样,分批潜入黑河镇周边,将一份份详细的情报传递回来。
于凤至的身影更加忙碌,她不仅要关注宏观的战略和计划审定,还要深入到训练一线,查看士兵的状态,与王栓柱、赵永胜推演战术细节,与徐建业反复研判情报的真伪和价值。夜晚,她常常对着地图和情报汇总,思考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方案。
她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步能盘活全局的妙棋。风险与机遇并存,而她,必须带领她的队伍,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北满的天空,阴云密布,一场由她亲手点燃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