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的谈判,在最初的激烈交锋后,转入了更为繁琐却也更为关键的细节磋商。军政部、军令部的办公室里,灯火常常通明至深夜。于凤至、伍豪先生以及桂系的代表等人,与中央方面的几位大员,就番号、防区、补给、指挥权限等具体问题,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拉锯战。
每一份文件的字句,都牵扯着巨大的利益和未来的格局。
于凤至据理力争,她不再仅仅代表辽西,更是联合了伍豪先生等人,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集团。她反复强调敌后战场的重要性,以及给予敌后武装合法地位和必要补给对于长期抗战的战略意义。
在一次关于补给标准的会议上,面对中央方面试图压低补给标准的提议,于凤至毫不退让:“我们在敌后,每一颗子弹,每一片药,都要用血去换!如果连最低限度的补给都无法保证,让将士们如何与装备精良的敌人周旋?难道要他们赤手空拳去战斗吗?这不仅是军事问题,更是人心向背的问题!若因补给不公而寒了前线将士之心,这‘团结’二字,从何谈起?”
伍豪先生在一旁适时补充,语气平和却分量十足:“我军在华北,官兵待遇远低于某些标准,仍能坚持作战,靠的是信仰和民众支持。但若能有基本保障,必能发挥更大作用,牵制更多敌军。于夫人所言极是,公平的补给,是团结的基石之一。”
面对这样的联合施压,以及南方日益恶化的战报,最高当局最终不得不做出让步。他知道,再僵持下去,不仅谈判可能破裂,他在国内外的声望也将遭受重创。
数日后,一份经过反复磨勘的暂行方案终于出炉。方案明确:
1. 承认并授予几支主要敌后抗日武装正式番号,划定了相应作战区域,承诺按一定标准给予部分粮饷弹药补给。
2. 成立带有协商性质的最高国防咨询机构,吸纳各方代表参与,负责咨询审议重大抗战决策。
3. 公开重申抗战国策,谴责任何形式的投降妥协言论。
这无疑是一个妥协的产物。最高当局保住了最终决定权,但也不得不给予各方一定的合法地位和极其有限的“名分”与物资。各方势力则初步获得了渴望已久的“正名”和一点点实质性的支持,尽管远远不够,但总算打开了缺口。尤其对于深处敌后的力量而言,这纸文书的意义,更多在于政治上的合法性和未来争取更多资源的依据。
在于凤至和伍豪先生等人看来,这仅仅是第一步,远未达到真正意义上的目标,但在这个危急存亡之秋,这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它为后续更深度的合作,奠定了一个脆弱却必不可少的基础。
协议初步达成的消息传开,在国内激起了一定程度的积极反响,被视为抗战走向真正联合的标志性事件。
然而,就在这份“团结”协议墨迹未干之际,来自南方的最终噩耗,如同冰水般浇灭了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
那座六朝古都,最终未能守住。
详细的情报如同雪片般飞来,伴随着通过国际渠道获取的、零碎却骇人听闻的消息。城破之后,入侵者并未停止杀戮,反而在城内进行了有组织、大规模的搜索、抓捕和血腥行动。被俘士兵、青壮年男子、甚至普通平民,都成了牺牲品。试图渡江北逃的军民,在江边遭遇猛烈火力,江水为之变色。那些由外国友人艰难建立起来的“安全区”,也并非绝对安全,时常有人闯入,强行抓人……
电台里,再也收不到来自那座城市守军的声音,只有敌人耀武扬威的广播和含糊其辞的国际新闻报道。
武昌的临时行辕内,最高当局看着最新的报告,脸色铁青,久久无言。他知道那座城市会丢,却未曾想到,丢得如此之快,后续如此之惨烈。
于凤至在旅馆房间里,听着方文慧哽咽着念出那些片段式的、却足以拼凑出地狱图景的情报,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殷红的血痕。她尽力了,她预警了,她推动了安全区的建立……但在国家机器崩溃和军队彻底兽性的狂潮面前,个人的努力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巨大的悲伤和几乎将她吞噬的无力感,让她浑身冰冷。
伍豪先生匆匆赶来,他的眼圈也是红的,声音沙哑:“夫人……我们……我们尽力了。这笔血债,我们总有一天,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就在这时,一份加急密电送到于凤至手中,是张汉卿从辽西发来的。电文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字,却带着冲天的杀气:
“协议已知。金陵之血,誓以百万倍偿之!辽西已动,勿念。”
这封电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于凤至心中的阴霾和无力。悲伤不能带来胜利,愤怒必须转化为力量。她抬起头,擦去不知不觉流下的泪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伍豪先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协议已签,名分已定。接下来,该是我们用行动,向敌人证明,中国人的血不会白流的时候了。请转告陕北的同志,我们在华北敌后的合作,可以立刻全面铺开!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每制造一处废墟,我们就在废墟上建起一座堡垒;他们每流我们一滴血,我们就要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
武昌的谈判桌上,诞生了一份纸面的协议;而在南方的血泊与泪水中,一种更为坚实、更为炽烈的战斗同盟,正在仇恨与悲愤的熔炉中,被锻造得坚不可摧。真正的全民族抗战,在经历了最惨痛的牺牲后,以一种更为决绝的姿态,进入了新的阶段。
而与此同时,一股与这悲壮氛围格格不入的暗流,也在悄然涌动。某些原本位居高层的人物,在这举国同悲、共赴国难的关头,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其行踪诡秘,意图不言自明,为这艰难时局再添变数。
协议的消息和南方古都沦陷的惨剧几乎同时传遍全国,悲愤与团结两种情绪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在陕北,有识之士撰文指出,南方的悲剧宣告了片面抗战路线的破产,唯有真正动员全民的全面抗战路线才能引领胜利。在辽西,张汉卿以新编第一路军总司令的名义,下达了对敌人交通线和据点进行为期一周的“复仇式”全面破袭作战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