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肥原贤二要来的消息,像一块冰,砸进了刚刚有些回暖的义县指挥部。这老鬼子名声太臭,玩阴谋诡计是一把好手,可比板垣那种直来直去的猛冲狠打难缠多了。
张汉卿烦躁地在屋里踱步,军靴踩在地上嘎吱作响。“妈的,换了个更阴险的!土肥原这老小子,肯定憋着坏水,指不定怎么从背后捅咱们刀子!”
于凤至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脑子飞快地转着。她没张汉卿那么外露的烦躁,但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土肥原擅长搞分化、搞策反,根据地内部刚稳定没多久,可经不起这种折腾。
“光骂没用。”她抬起头,看向张汉卿,“土肥原的手段,无非是特务渗透、经济封锁、政治诱降。咱们得提前应对。”
她掰着手指头数:“第一,让徐建业把内部筛一遍的活儿再加紧点,特别是那些后来投靠过来的,还有跟外面有联系的,底细都得摸清。各部队的指导员也得动起来,把土肥原的臭名和可能用的腌臜手段都给弟兄们讲明白,提高警惕。”
“第二,经济上,咱们的流通券刚稳住,盐路也刚通,得防着他使绊子。告诉老葛,锦西那边跟胡老头打交道再多点耐心,碱厂能早一天出东西都是好的。北满那条线更是命根子,绝不能出岔子。”
“第三,”她顿了顿,看向张汉卿,“对外,尤其是对南京那边,还有那些还在观望的地方势力,咱们的态度得更明确,立场得更坚定。绝不能让土肥原有挑拨离间的机会。”
张汉卿停下脚步,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你说得对,是得这么办。”他走到于凤至身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离她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墨水和草药的味道,这味道让他烦躁的心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这些事儿,还得你多操心。”他看着于凤至眼下淡淡的青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下意识就伸手,想把她额前一缕滑落的碎发拨到耳后。
于凤至被他这突然的亲昵动作弄得一愣,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却没躲开。他的手指有些粗糙,擦过她额角的皮肤,带起一阵微麻的触感。
张汉卿自己也觉得这动作有点突兀,手停在半空,有点尴尬地收了回来,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那什么……我是说,你主意多,想得周全。”
于凤至垂下眼睫,掩住一闪而过的慌乱,再抬起时已恢复平静:“分内的事。你管打仗,我管这些杂事,分工明确。”她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旖旎从未发生。
张汉卿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心里反而有点想笑,刚才那点尴尬也散了。他知道她脸皮薄,也不点破,转而说起正事:“北满那边,霆午有没有新消息?设备什么时候能到?”
“还在谈具体细节和路线,事关重大,急不得。”于凤至站起身,走到水壶边给他倒了杯水,“倒是你,前线布防调整得怎么样了?土肥原来了,明刀明枪的进攻可能少了,但小股骚扰和侦察肯定少不了。”
张汉卿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两人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飞快移开。“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孙铭九的人撒出去了,盯着各条小路。王以哲那边也加固了工事,他想偷偷摸进来,没那么容易!”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不知不觉夜就深了。指挥部里其他人都被张汉卿打发去休息了,只剩下他们俩还亮着灯。
于凤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连续的精神紧绷,让她有些撑不住了。
张汉卿看着她强打精神的样子,皱起了眉。“行了,别硬撑了,去睡会儿。”他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直接伸手抽走了她手里还捏着的笔。
“我再看一会儿……”于凤至还想坚持。
“看什么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张汉卿打断她,顺手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他的动作有点粗鲁,但力道控制得很好,不会弄疼她。“身体垮了,还怎么跟土肥原斗?回去睡觉,这是命令!”
于凤至被他半拉半推地弄起来,看着他板着脸却满眼关心的样子,心里那点坚持也散了。她知道他是为自己好。
“好吧。”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张汉卿看着她乖乖听话的样子,心里一软,放开了手。“我送你回去。”
“不用,就在后面,几步路。”于凤至摇摇头。
“废什么话,走。”张汉卿已经拿起了旁边的马灯,率先走出了门。
义县的夜很静,只有巡逻队偶尔走过的脚步声。月光清冷冷的,照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于凤至住的院子离指挥部不远,就在后面隔了一条小巷。
走到院门口,于凤至停下脚步:“到了,你回去吧。”
张汉卿把马灯递给她:“拿着,屋里黑。”
于凤至接过灯,温暖的灯光映着她的脸,柔和了几分疲惫。
“明天……”她迟疑了一下,“土肥原的事,还得仔细议一议。”
“知道,天塌不下来。”张汉卿看着她,夜色里他的目光显得格外深沉,“有我在,你……别怕。”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让于凤至心头猛地一颤。她抬起头,撞进他认真的眼眸里。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握紧了手里的马灯提手,“你……也早点休息。”
张汉卿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看着她转身推开院门,走了进去,直到那点灯光消失在门后,才慢慢转过身,踱着步子往回走。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幕,土肥原带来的阴霾还在,但心里却因为刚才那短暂的独处和那句“别怕”,踏实了不少。
他捏了捏拳头,管他什么土肥原瘦肥原,想动他的地盘,动他……身边的人,都得先问过他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而院子里,于凤至背靠着关上的木门,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抬手按住了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马灯提手上的、他握过的温度。
这乱世,风雨飘摇,前路未知。但有个能彼此依靠、并肩作战的人,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她深吸一口微凉的夜气,提着灯,走向自己的房间。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