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的枪炮声暂时变得零星,日军主力旅团在辽西的群山之中被拖得疲惫不堪,攻势明显放缓。但指挥部里的气氛并未轻松多少,物资,尤其是药品的短缺,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伤员在缺医少药中痛苦呻吟,每一次统计数字的更新,都让于凤至的心揪紧一分。
夜深了,指挥部里大部分人都已休息,只有于凤至的房间还亮着灯。她伏在案前,就着一盏摇曳的油灯,反复核算着仅存的药品清单,试图找出最优的分配方案,眉头紧锁,嘴唇也因为焦虑而有些发干。窗外北风呼啸,卷着雪沫拍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了几分寒意。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冷风灌入,伴随着张汉卿高大的身影。他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军大衣的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他看到于凤至还在忙碌,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有些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更多的是心疼。他走到她身边,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于凤至抬起头,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勉强笑了笑:“马上就睡,再把药品分配核对一遍。前线送下来的伤员越来越多,库存快见底了……”她的声音里透着重压下的疲惫。
张汉卿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拿走了她手中的笔,合上了摊开的清单。他的动作有些强硬,却让于凤至微微一怔。
“别看了,再看数字也不会变多。”他看着她,目光深沉,“事情要一件件做,身体垮了,什么都完了。”他的语气依旧带着命令式的口吻,但那只拿走笔后,并未立刻收回的手,却轻轻覆在了她放在桌面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大,掌心因常年握枪带着粗糙的薄茧,温度却比刚从外面进来的她要高一些,那温热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于凤至的手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顺着相贴的肌肤,悄然流淌进她冰凉的四肢百骸,仿佛连日来的焦灼和疲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熨帖了些许。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的风声。两人都没有说话,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他掌心的温度,像寒夜里唯一的光源,不算炽热,却足以驱散她心底深处的些许寒意。
过了好一会儿,于凤至才轻声开口,声音比刚才软了一些:“天津那批药……必须尽快想办法运进来。徐建业那边有消息了吗?”
“已经在安排了,风险很大,但值得一试。”张汉卿的拇指无意识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当年咱们从沈阳撤出来,比现在难多了,不也闯过来了?”
他的话语简单,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于凤至抬起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那里映着她的影子,也映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支撑。她忽然觉得,只要有他在身边,再难的坎,似乎也能迈过去。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反手,用指尖轻轻回握了他一下。只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
张汉卿感受到她指尖的回应,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保护欲油然而生。他看着她略显憔悴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低声道:“去睡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药的事,我来盯着。”
这一次,于凤至没有再坚持。她顺从地点了点头,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他的手很稳,很有力,仿佛能撑起一切重量。
送她到里间卧室门口,张汉卿才松开手。于凤至站在门内,回头看他一眼,灯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身影。
“你也早点休息。”她说完,轻轻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于凤至抬手,看着刚才被他握过的手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触感。外面寒风依旧,她的心里却不再觉得那么冰冷难熬。
张汉卿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细微的动静消失,这才转身,大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他摊开手掌看了看,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手背肌肤的细腻和微凉。他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把那批药运进来!他绝不能再看到她为了物资而如此殚精竭虑、憔悴不堪的样子。
寒夜依旧漫长,但掌心残留的温度和彼此无声的支撑,成为了照亮这艰难时局的一束微光,给予他们继续前行的勇气。
短暂的温情无法改变严峻的现实。徐建业策划的运送药品行动,在尝试穿越封锁线时,与日军巡逻队遭遇,发生了激烈交火,负责押运的小队伤亡惨重,药品损失大半,只有少量被冒险的百姓藏匿起来,零星送回。消息传来,指挥部一片沉寂。希望仿佛刚刚燃起,就被残酷的现实再次掐灭。与此同时,日军似乎察觉到了辽西物资枯竭的困境,重新调整部署,准备发动新一轮、更猛烈的进攻。真正的至暗时刻,似乎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