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经由华北敌后蜿蜒而至的秘密通道,如同一条纤细却坚韧的血管,在敌人严密封锁的肌体上,艰难地维系着辽西与外界的一丝生机。第一批送达的药品和通讯器材数量有限,但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价值——它们证明了一件事:纵使关山阻隔,铁壁合围,抗战的力量依然能够彼此声息相通。
负责接应和转运的,是徐建业精心挑选并安插在冀热辽边区的情报小组,以及当地被发动起来的、心向抗日的百姓。运输队昼伏夜出,绕开据点,穿越封锁沟,常常需要依靠对地形的极致熟悉和群众的掩护,才能将物资一站站接力传递。每一次转运都伴随着极高的风险,时有人员被捕或牺牲的消息传来。这些默默无闻的潜行者,用他们的忠诚与鲜血,守护着这条生命线。
辽西兵工厂内,方宏毅如获至宝地研究着那几部同样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略显陈旧却保养尚可的机床和一小批特种钢材。这对于提升武器零件的加工精度和耐用性至关重要。他与胡老头领导的碱厂化工组合作,利用那点宝贵的硫酸,在极端简陋和危险的条件下,终于小批量试制出了合格的硝化甘油。虽然产量极低,且生产过程充满风险,但这标志着辽西在武器弹药自给的道路上,迈出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步。当第一包用自产硝化甘油填充的炸药包在试验场成功起爆,掀起的烟尘虽不大,却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热泪盈眶。
就在辽西埋头苦干、积蓄力量之际,一场预料之中却依旧令人震怒的政治惊雷,在己方阵营内部炸响。
汪兆铭等人在南方沦陷区正式成立了所谓的“国民政府”,公然扯起了“和平救国”的叛旗,与侵略者“同携共进”。这份由背叛者签署的“组府宣言”通过敌占区的电台反复播放,极尽混淆视听、瓦解斗志之能事,将抗战污蔑为“无谓牺牲”,将投降美化为“保存国力”。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抗战阵营内部群情激愤。
在武汉,最高当局发表了措辞强烈的讲话,宣布开除汪逆党籍,并下达通缉令。然而,在这公开的雷霆手段之下,一股暗藏的忧虑和猜忌也在弥漫。汪逆的叛逃,像是一面镜子,让某些人看清楚了“和平妥协”路线的最终归宿,但也让另一些人更加警惕内部可能存在的“赤化”风险,对八路军、东北联军等力量的防范与限制,在某些层面反而有加强的趋势。
而在陕北,李德胜同志亲自撰文,一针见血地指出,汪逆的所谓“和平”就是投降,“救国”就是亡国。他号召全国一切抗日力量,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清除一切悲观论调和妥协思想,用坚决的战斗来回答叛徒的挑战。
辽西义县指挥部内,张汉卿将刊登着汪逆“组府”消息的报纸狠狠摔在桌上,怒极反笑:“好一个‘曲线救国’!我张汉卿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第一次见到把卖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真是无耻之尤!”
于凤至相对冷静,但眼神中的寒意更甚:“他这一跪,跪掉的不仅是他个人的名节,更是想让整个民族的精神都跟着他一起跪下。我们必须反击,必须在军事上、政治上、宣传上,给予最坚决的回击!”
很快,一份以张汉卿和于凤至共同署名的《告全国同胞书》从辽西发出。文章没有过多华丽的辞藻,而是以辽西军民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下坚持抗战、发展生产、改善民生的具体事实,痛斥汪逆的投降理论纯属无稽之谈。文章最后写道:“……我辽西军民,武器或许粗劣,衣食或许匮乏,然抗战之志,坚如磐石;救国之心,昭如日月。汪逆辈可视我等于草芥,然我等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为国家民族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决心!一切叛国者之中伤,只会使我等更加团结;一切侵略者之凶焰,只会使我等更加奋勇!胜利,终将属于不屈的中国人民!”
这篇檄文,通过尚能联系的电台和秘密交通线,在敌后和部分国统区流传,以其朴实无华的真挚和扎根现实的坚韧,产生了不小的感染力。
与此同时,在王向阳等人的组织下,辽西抗日联军各部队也开展了广泛的形势教育和声讨活动。战士们义愤填膺,纷纷宣誓,要以更多的战果,更狠地打击敌人,来洗刷叛徒带给国家的耻辱。
也正是在这种同仇敌忾的氛围中,张汉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批准了孙铭九提交的一份作战计划——拔掉位于辽西与热河交界处、像一颗钉子般楔入根据地边缘的日军据点“黑石台”。这个据点虽然不大,但位置关键,驻扎有一个加强中队的日军,工事坚固,之前几次袭扰都未能得手。
张汉卿选择在这个时候打这一仗,目的很明确:既要通过实战检验部队整训的成果,也要用一场实实在在的胜利,来提振因汪逆叛变而可能受到影响的士气,向所有人证明,抗战的力量不仅没有被吓倒,反而越战越强!
战斗在一个拂晓打响。经过政治动员和战术学习的挺进支队,展现出了与以往不同的风貌。突击分队行动更加果敢灵活,火力配合更加默契,尤其重要的是,士兵们在进攻受挫时,表现出更强的韧性和主动寻求解决方法的意识。经过大半天的激烈战斗,付出一定伤亡代价后,黑石台据点终于被攻克,守敌大部被歼。
捷报传来,辽西军民欢欣鼓舞。这场胜利规模不大,但在政治上意义重大。它像一束强光,穿透了叛徒投下的阴霾,昭示着抵抗的力量仍在茁壮成长。
夜深人静时,张汉卿与远在武汉的于凤至通过加密电台短暂通话。
“黑石台拿下来了。”张汉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欣慰。
“我知道了。打得很好,时机也选得好。”于凤至的声音透过电流,有些失真,却异常温暖,“家里一切都好,你也要保重。汪逆之事,非一日之寒,亦非一日可解。我们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便是对一切牛鬼蛇神最好的回应。”
“我明白。你在外,多加小心。”
简单的对话,承载着彼此的牵挂与共同的信念。外有强敌,内有叛徒,前路漫漫,但他们知道,只要彼此扶持,只要这支经过淬炼的队伍心向光明,便没有什么困难不可克服。
黑石台的捷报和辽西坚定的抗日宣言,如同投入浑浊水面的一颗石子,激起圈圈涟漪。而在更广阔的战场上,日军正试图利用汪伪政府成立带来的混乱,在华北、华中等地加强军事“扫荡”和政治诱降。与此同时,经过长时间的酝酿和多方力量的推动,一场旨在真正统一全国抗战意志、明确战略方向的重大会议,终于在战时陪都开始筹备。时代的洪流,正将各方力量推向一个新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