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故事,也很简单了。
无非是,一人,一剑,一棺,行走于光阴长河,留下些许斑驳痕迹。
七年,弹指一瞬。
云南界,沧澜江畔,黑云压城,天威如狱。
万丈雷龙撕裂苍穹,携煌煌天威,欲将渡劫之人碾为齑粉。
下方修士,皆面无人色,瑟瑟如蝼蚁。
劫云中心,一道窈窕身影独立,素衣如雪,银发狐耳。
她仰首望天,粉瞳之中无惧无怖,唯有手中浮生剑清辉流转。
“先生,”少女低语,似是说与身后那具静静悬浮的庞大棺椁听,“请看云苏,斩此枷锁。”
话音落,剑亦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鸣,唯有一道极致内敛的梦华剑光,如裁天之剪,轻柔地掠向劫云。
剑光过处,那咆哮的雷龙、翻滚的墨云,如同被无形橡皮擦去,无声无息湮灭,露出一线澄澈青天。
阳光刺破黑暗,洒落少女周身,为其镀上一层金边。
下方众生,呆若木鸡。
她收剑,转身,背起棺椁,旋即身化流光,遁入那飞升仙门。
自此,世间少一惶惶狐女,多一位幻狐圣人。
……
五百零三年,转瞬即逝。
诸天战场,血流成河,万族争锋。
有古族大圣,持不朽圣兵,气血冲霄,睥睨群雄,扬言要镇杀所谓的“幻狐圣王”。
云苏不语,只一剑。
剑出,如梦似幻,无视时空阻隔,穿透万千神通壁垒,点在那大圣眉心。
后者瞳孔涣散,圣躯崩灭,道果成空。
“圣王无敌……”有观战者颤栗低语,这四个字如风暴传遍诸天。
但凡为敌者,皆一剑杀之。
但凡不平事,皆一念破之。
她背负棺椁,行走万界,剑下亡魂累累,身后净土片片。
那棺,始终沉默,如亘古不变的礁石,任潮起潮落。
……
千年时光,若白驹过隙。
一方古老大世界,苍穹之上,劫云汇聚,色泽混沌,演化地水火风,更隐含心魔业火,乃证道大圣之劫难。
劫云之外,影影绰绰,一道道强大气息蛰伏。
皆是昔年仇敌,或忌惮其成长,或觊觎其梦狐本源,趁此天劫降临,欲行绝灭之事。
云苏身披七彩羽衣,那是她以自身梦道法则编织的圣甲,流光溢彩,屹立劫云中心。
“先生请看,云苏之姿!”
昔年少女,如今风华绝代,意气风发,面对漫天劫云与暗处无数充满恶意的目光,毫无惧色。
天雷如龙,咆哮落下!
暗处,数道恐怖气息同时爆发,神通法宝之光撕裂长空,欲趁其渡劫之危,将其扼杀!
云苏眸光一冷,浮生剑发出一声清越长鸣。
一剑,蕴含了她千年修行的极致——剑中融梦!
剑尖所向,时空仿佛凝滞。
袭来的雷霆、神通、法宝,皆如坠入无边梦境,轨迹扭曲,威力骤减,甚至互相碰撞、湮灭。
而那剑意本身,却化作一道无形无质的梦魇,直接穿透一切阻碍,没入劫云最深处!
“轰——!!!”
万丈雷云,由内而外,轰然炸裂,化作漫天光雨消散!
那些暗中出手的存在,尚未反应过来,便觉神魂剧痛,仿佛被无形之剑斩中,纷纷惨嚎出声,修为稍弱者更是当场形神俱灭!
一剑,破天劫,退群敌!
云苏持剑而立,七彩羽衣纤尘不染。
她目光扫过那些惊骇欲绝的残存者,并未留情,只是淡淡道:“杀。”
接下来,便是单方面的屠戮。
梦影闪烁,剑光飘忽,每一次出现,必有一位强敌殒命。
无人能看清她的动作,无人能挡住那梦魇般的剑意。
不过盏茶功夫,来犯之敌,尽数化为飞灰。
天地寂寥,唯余女子独立。
她转身,走回棺椁旁,重新将其背负身上,步履从容,缓步离去。
自此,狐女背棺,剑梦双绝,纵横诸天。
……
三万年过去。
云苏之名,已响彻诸天万界,被誉为最年轻、最有望冲击天道境的大圣之一。
一座接天神山之巅,云海翻腾。
云苏盘腿而坐,背靠着那口仿佛亘古不变的棺椁。
她取出一只朱红酒葫芦,仰头饮了一口,绝美脸庞泛起淡淡红晕,眼神有些迷离地望向远方星空。
“先生,”她侧过头,眼神因微醺而显得迷离,声音带着一丝撒娇般的慵懒,“您觉得……云苏之力,足够了么?”
棺盖之上,楚无难的虚影缓缓凝聚,他盘坐如山,俯瞰着脚下万千世界的生灭轮回。
闻言,目光落回云苏身上,平静无波:“你?还差一点。”
云苏握着酒葫芦的手微微一紧。
楚无难继续道,声音如同阐述天地至理:“成天道吧。天道,就可以试试了。”
试试什么?
他没明说,但云苏懂了。
试试能否真正站在他身边,试试能否了断所有因果……
试试……能否窥见他所在的风景。
她眼中的迷离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光芒,用力点头,像是对楚无难,更是对自己承诺:“嗯!云苏会加油的!”
……
六万三千年。
云苏气息愈发深邃缥缈,已至半步天道境巅峰,距离那传说中的境界,只差临门一脚。
这一日,楚无难虚影忽然开口:“走吧,带你去见些故人。”
云苏惊讶抬头,狐耳微颤,粉瞳中充满了好奇:“故人?是先生的其他追随者吗?”
此刻的她,哪还有半点威慑诸天的幻狐圣君模样,活脱脱一个好奇宝宝。
楚无难虚影似乎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并未回答。
下方棺椁却轻轻一震,一股柔和力量托起云苏,将她置于宽大的棺盖之上。
旋即,棺椁化作一道超越时空的流光,载着云苏,驶向诸天深处。
他们穿梭于光怪陆离的星海,降临一个又一个气象万千的大世界。
云苏见到了身负皇道龙气、统御无垠神朝的道皇;
见到了于生命禁区中开辟净土、点化万灵的女帝;
见到了执掌因果轮回、于时空长河中垂钓的神秘存在……
他们皆是惊才绝艳、屹立于各自大道绝巅的恐怖生灵,而他们,皆对棺椁之上的虚影执弟子礼,口称“圣师”。
“诸天万界,当真是天骄无数,无数大道至尊争辉。”云苏惊叹,美眸中异彩连连。
此番见识,极大地开阔了她的眼界,让她对自身的天道之路,有了更清晰、更宏大的认知。
而她心中并无怯懦,反而斗志更盛,“有先生在,云苏此生,不弱于人。”
她的自信,源于自身,更源于身后这座永恒的靠山。
即便她不擅剑道,但因先生最初以剑指点,她便以剑为兵,硬生生将剑与梦熔铸,走出了独属于自己的无敌路。
……
然而,又是万年过去,云苏虽底蕴愈发深厚,那天道之门却始终虚无缥缈,难以触及。
她心中明了,有一道心结未解——当年阿娘以死护她逃离梦狐神族,曾言尚有一道血脉遗落世间,因果不显,她寻觅多年,始终无踪。
此念不成,道心难圆。
……
直至七万九千年,她几乎踏遍已知宇宙的所有角落。
终于,在一处被时光遗忘的封印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同源又不同的血脉悸动。
她破开封印,救出了一个狐人男孩。
男孩约莫人类孩童十岁模样,衣衫褴褛,瘦弱不堪。
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睛,没有眼白,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他自称云墨。
云苏将他带回,细心照料。
楚无难的虚影凝视着这个男孩,目光深邃,良久,才对云苏道:“此子心思,过于深沉,执念入骨,非是良善。需多注意。”
云苏看着正在安静进食、举止乖巧的云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轻声道:“先生,我明白。但……这是云苏,欠阿娘的。”
她看到了男孩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仇恨与冰冷,那是历经磨难后刻下的烙印。
她欠阿娘一条命,欠阿娘一个延续,这份因果,她必须承担。
楚无难不再多言。
此后万年,云苏将云墨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授其梦狐族秘法,亦传其正道心诀。
云墨进步神速,修为一日千里,对云苏更是恭敬有加,宛如亲子。
然而,那双纯黑的眸子深处,有时掠过的幽光,总让楚无难微微蹙眉。
……
九万载苦修,积蕴终至巅峰!
当云苏将自身状态调整至巅峰,她终于引动了天道之劫!
这一次,劫云覆盖无数星域,万千大道显化,种种劫难接踵而至,威势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云苏背靠棺椁,持剑指天,梦道领域全开,与天劫展开了殊死搏杀。
剑光与梦影交织,破灭万法,最终,她以无上毅力与智慧,斩破道障,身成天道!
昔日稚童,终登天门!
没有片刻停歇,天道境的云苏,直接撕裂虚空,降临梦狐神族祖地!
她以雷霆之势肃清神族内部积弊,了断昔日因果。
更以绝对实力,镇压一切不服,重掌神族!
随后,一人一剑,独闯十大仙脉之一的吞天魔教!
那一日,魔教上空,梦魇降临,剑光照耀九重天!
吞天魔教底蕴尽出,数尊老魔苏醒,皆被云苏以无敌之姿斩落!
最终逼得魔教沉睡的远古魔祖意念复苏,与云苏对撼一击,星空崩塌,法则哀鸣!
最终魔祖意念退避,默许了云苏了断因果。
幻狐女帝之名,震动诸天万界!
尘埃落定后,按理,她该坐镇神族,中兴势力。
然而云苏却依旧常常溜出来,寻到那口漂泊于星海间的棺椁。
“族中事务有那么多长老操心,云苏不通此道,也懒得理会。”
她笑嘻嘻地凑近,取出新酿的美酒,与楚无难对坐而饮,说着各族趣事,论着剑道演变。
有时说累了,便靠着棺壁沉沉睡去,唇角带笑。
在她周身,自然逸散出的梦幻光晕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微的梦泡浮沉,每一个梦泡里,都倒映着一座小小棺椁的影子,深深烙印在她神魂最深处。
楚无难默然。
他知道,她不舍得他。
……
然,世事无常,天地亦有终时。
一场席卷诸天万界、湮灭星辰、腐蚀大道本源的恐怖灾劫——【厄命黑潮】,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黑潮所过,天道崩坏,生灵涂炭,即便是天道境存在,亦有力不从心之感。
梦狐神族所在的星域,首当其冲。
云苏身为族长,天道之尊,清晰地感知到族运在黑潮冲击下剧烈摇曳,亿万万族人的祈愿与恐惧汇成洪流,冲击着她的道心。
她站在山巅,望着天际那蔓延而来的、吞噬光线的漆黑浪潮,粉瞳中第一次流露出无力感。
这厄命黑潮的恐怖,远超她所遇的任何劫难。
但她不得不走了。
转身,望向那口始终沉默的棺椁,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低唤:“先生……”
她知道,这一别,或许便是永恒。
先生可能会再次启程,游历下一个未知纪元,也可能就此沉眠,以对抗万古孤寂。
她放心不下,却无能为力。
楚无难的虚影浮现,依旧平静地看着她。
云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她取出一枚亲手编织、注入毕生梦道祝福的平安符,轻轻放在棺盖上。
符上以梦丝绣着一只安睡的小狐狸,依偎着一口小小的棺椁。
“云苏……会等您!” 她最终,也未能说出心底最深的那句话,也未敢说出心底那份情愫。
临行前,她深深看了一眼他,决然转身,化作一道七彩流光,冲向被黑潮笼罩的族地,再未回头。
棺盖上的平安符,散发着微弱的、温暖的光。
楚无难的虚影默然良久,终是缓缓消散于棺内。
自此之后,星河流转,纪元更迭,那口载着“现在”的红棺继续漂泊于无垠诸天。
却再也……没有遇见过那只总爱靠着棺材喝酒、做着有他身影的梦、会脆生生唤他“先生”的小狐狸。
至今,亦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