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芙脸色不豫：“林大人这是不信陛下调度，还是故意唱衰我大晋士气？”
“下官当然不是不相信陛下。”林政诘笑一声：“顾大人不用在这里挑拨臣与陛下关系。在下就问顾大人一句，你确定狼威将军能收复江左，平定民乱？”
“林大人，谁出征想打败仗？而战场上，胜负乃兵家常事，你去问萧将军，出征是不是就能把鞑靼人赶走，你让他怎么回答你？到底懂不懂怎么问政？没考过科举就是不一样。”
“你──”
顾芙不给林政机会：“打仗靠的是上下一心的士气，三天前陛下才壮送狼威将军出征，还没打你就问打输了如何？如果林家不想配合新政就说一声，这么磨唧，陛下难道还会强迫你林家？”
“你！”林政涨红了脸，见高灿一脸幽深瞅着他，不由打了个激灵。他强装振作：“林将军铁腕自然了得，两次战役打胡人不手软，看来对付老百姓也不会心慈手软，毕竟他的下属也是为所欲为、毫无惧意的不是？”
顾芙眸光一凝，林政以为他捏着了顾芙把柄，冷笑道：“顾大人更是靠一张好脸皮和好老师可以挡御史弹劾，自然也是个厉害的。”他转向高灿：“陛下，林战有弹劾在身，却出军平乱，不知这是什么规矩？是陛下亲赐的特赦？还是认为刑部、大理寺、扬州府那十二封奏折是造谣生事？若是特赦，还需得颁布诏书，以示林将军清白；若是认为奏疏造谣，那更要派人排查，抓起造谣者，论罪行刑。否则数案未决，狼威将军又出征，未免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蒋伯昭听不下去，走出来：“林大人，各地动乱刻不容缓，你这时候还拿这些鸡毛蒜皮来为难一个为国家打仗的将军。”他气极：“你这是欺负我大晋没人，还是想让你林家人来代替？行，给我一个人，我送他上战场，把林战换回来，你想审到猴年马月，我让林将军都奉陪！”
林政怒道：“我说的是朝政，关我林家什么事！你们兵部无能还不思悔过……”
赵坤冷哼两声：“是啊！割地就关你林家的事，打仗就不关你林家的事。”
“够了！”
高灿看这个林政愈看愈不顺眼，眸光的怒火让他不禁退了两步：“陛下，臣──”
“朕说够了。”高灿龙威震怒，让嚣张的江南世族立刻噤若寒蝉。
他站起来，缓缓走下来，文武两列臣子分站，他冷峻的眸光来回扫视；毕竟他也是亲自带兵杀过敌的，那两道眼刀一样让人疼得火辣辣。
林政被他看得官服下的双腿瑟瑟发抖，有点后悔说得太过，他终于亲身体会到高灿对顾芙与林战的重视。
“林爱卿如此担心朝纲，朕十分感动，看来林爱卿对朕的调度颇有意见。”
“臣、臣惶恐。”
“政事堂前日已将弹劾狼威将军的奏折都查明呈报上来，几家弹劾者都说是误会，怎么林爱卿喜欢抓着林将军的事不依不饶呢？”
“这──”林政变脸。
高灿又扫了四周人一眼：“不过林爱卿说的也有道理，兵部确实是有疏失，人才不济，导致朕守护疆土用来用去只能是萧将军和林将军；这样吧！有鉴于江南人才济济，各世家即日起，挑选本家优秀青年各十人入伍训练，以壮我大晋军容。”
十个青年？还要本家的？
所有世家臣子立即大惊失色。
“陛下？”
高灿回龙椅，转身一脸无辜：“怎么？还是各位有其他办法？”
堂下鸦雀无声。
高灿冷笑：“朕到底养了一些什么臣子？要钱生不出钱，要地规划不出地？要人居然还提不出人才？好不容易有人给朕分忧解劳，你们还一个个跳出来反对，那朕拿拮据的国库养你们究竟有何用？”说到最后已经大手一拍龙椅，几乎是用吼的了。
群臣都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早朝整整开过午时，诸臣子都已经受不了，更何况又受了龙威震怒，这是第一次他们惹了高灿发火，走出朝堂都有点蔫蔫的。
顾芙走出来的时候，也是浑身带刺；周翊赶上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了，对不起，我帮不了太多忙。”
周翊与杨家是姻亲，他今天能开口，已经是表明立场了，她不怪他。
顾芙回到政事堂，火气大得其他给事中都不敢跟她说话，傍晚时分，就有人来报，说门外有谢家人来请。
“顾大人，我家老爷想请您过府说话。”
“你家老爷？”
“我家老爷正是户部尚书谢大人。”
顾芙心里一动，谢冰要见她，这是有转圜的余地了？想想他在朝堂上的发言，顾芙觉得有戏，立刻客气道：“下官这就过去。”
谢冰在自家书房见顾芙，一进去还有一名青年在里头；顾芙愣了愣，对方身如青竹，面貌斯文，对着她腼腆一笑；顾芙不禁一个激灵，这人不会就是谢冰想让她嫁的那个人吧？叫什么……谢景文？
开玩笑，这可不能让大蟒君知道，否则一定会起家庭纠纷！
顾芙脸上表情不变，仍是一脸和礼疏离的模样：“晚辈见过谢大人。”
谢冰这人老而持重，一双眼睛矍铄有神，一看到顾芙就有了笑意，他立刻请顾芙坐，让人上茶。
“顾大人，这位是我的孙儿，名唤景文，字成钰。”
“顾大小姐好。”
顾芙挑眉，谢景文称自己为顾大小姐，而不是顾大人，这就是有意结交了；自己虽没这个心思，但也不好拂人脸面：“见过谢公子。”
谢冰哈哈大笑：“你们年轻人有机会可以多联系交往。顾大人，我这孙儿也将参加下回恩科，还望顾大人多指点。”
“不敢。”顾芙拒绝：“在下忝为探花，四经五却因忙于朝政鲜少碰触，怕耽误谢公子，还是多问问国子监和翰林院大儒，方不耽误谢公子进度。”
谢景文碰了一个软钉子也不以为忤，找了个借口就出了书房。
谢冰老沉稳重，他暗中审视顾芙，眼中一直带着笑意。坦白说，他一直看不起顾家，在江南，顾家不过是个富裕的皇商，没什么家世底蕴，除了撑起顾家一片天的陈琬，他谢冰还真不把顾家放在眼里──直到这个顾芙的出现。
顾邈抬外室为妻，立庶子为嫡，把嫡女赶出玉峰山庄笑掉了江南一片世家的大牙，但谢冰顶多当则笑话，毕竟顾芙当时也没啥出息，但从她抡了流州解元，又成了大晋第一女探花郎，再回头看她挖河渠、造水车、捐十万石粮，就知道这女子见识不凡。
如今果然──他猜，要不是高灿对她倚重，说不定顾芙早成了大晋皇后。
可即使如此，如今她仅官拜五品给事中，但政事堂是她老师公孙卓的地盘、六部中不少与她交善，皇帝更是信任她；军队里，萧旭拒外、林战守内，她顾芙亦是两大军队在朝中的代表……这女子……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谢冰，对她都有点眼热；会想请高灿赐婚长孙谢景文，真是出自于他对这女子的喜爱。
他谢家怎么就养不出这样的姑娘！
“谢大人？”
谢冰回神：“公孙先生的病还好吗？”
顾芙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笑道：“老师只是费心劳顿，精神不济，休养几日便好。”
谢冰抚须：“有你辅助，想必公孙先生可以放心休养。”
“不，学生无能，难以替老师分忧。”
“新法真的牵连太广，不可急于一时，顾大人，得慢慢来啊！”
顾芙深眼看了谢冰一眼，决定直道：“谢大人，晚辈身为江南世族的一员，自当知道新法对世族影响甚广；可是国难当前，如果江南世族眼底仍然只有世家利益，那推这么多子弟到朝廷当官又能当多久？”
谢冰抬眼凝视顾芙，顾芙继续道：“推行之初，晚辈就知道困难，毕竟装进自己口袋里的钱，谁会愿意拿出来？可覆巢之下无完卵，当国破家灭，那些土地不是被流民侵占、就是被鞑靼践踏，世家别说一点好处都沾不到，更要倾家灭亡。”顾芙深吸一口气：“谢大人，新帝即位，大家都有从龙之功；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开盛帝成了末代皇帝，那世家们之前付出的心血才真是付诸东流！又反过来说，江南世族一再抵制陛下新法，若让陛下缓过这一遭，平定民乱、打退鞑掳、收复北地，那以后江南世家在陛下眼中，又是什么地位，谢大人可曾想过？”
谢冰眸底闪过一抹精光。
“谢大人，陛下推新法的目的，是想解决流民问题，不是为了削弱世家力量，这一点您也明白。陛下不是世家的敌人，他只是想让这个国家支撑下去，若他有钱，又何必伸手向世家要呢？可世家这般严拒，半分不容讨论，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在陛下心里留下对江南世族的疙瘩，这绝不是你我所乐见。”
“谢大人，时代创造英雄，江南世族子弟能大量入仕，靠的就是这个时机；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能舍当舍，眼光必须放远啊！”
谢冰目光如炬，他十分后悔方才叫谢景文出去，就应该让他谢家子弟看看听听，从大晋第一女探花郎口中说的话，这才叫远见！这才叫世家子孙该有的眼光。
谢冰哈哈大笑：“顾大人！我真替顾邈汗颜，你这样的嫡女，他居然把你放逐，捧那外室生的顾莳！顾莳老实有余聪慧不足，他错把鱼目当珍珠，简直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