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下传来甲叶摩擦的轻响,沈砚一身玄色劲装,肩上落着层薄霜,刚巡完西翼防线。
他拾阶而上,见南宫澈背对着自己立在箭楼边缘,披风被风扯得如同将展未展的羽翼,便扬声笑了句:“王爷这是在给雁门关当望夫石?再站下去,怕是要跟这城楼冻成一体了。”
南宫澈回身,月光落在他眼底的冰碴上,倒比寒风更冷些:“刚巡逻回来?”
“托皇上的福,将士们冻得脚底板发麻,巡逻时都得互相搀着走。”沈砚走近了,往城砖上靠,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麦饼,“厨房省下来的,填填肚子?”
南宫澈没接,目光扫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尖:“赵毅。”
正候在一旁的赵毅连忙躬身:“属下在。”
“下去吧,伤兵营的药材盯着点,别让底下人克扣。”
“是。”赵毅看了眼沈砚,识趣地退了下去,脚步声很快被风声吞没。
沈砚把一块麦饼抛给南宫澈,自己咬了口,咯得腮帮子发酸:“还在想粮草的事?”
南宫澈接住麦饼,却没吃,指尖捻着粗糙的纸面:“你妹妹嫁入皇家时,风光无两。如今南宫衍坐稳了龙椅,她在宫里……”
“牺牲品罢了。”沈砚打断他,语气淡得像在说旁人的事,“沈家世代为将,她生在沈家,从出生起就注定要为家族铺路。南宫衍需要沈家的兵权稳固帝位,先帝需要用联姻绑住我们,各取所需罢了。”他往城下瞥了眼,远处军营的篝火星星点点,像将熄的余烬,“倒是你,当年若肯听先帝的话,登上那个位置,哪有如今这些龌龊?”
南宫澈低头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先帝属意的是你我二人,你偏要躲去边关啃沙子,我若再顺势坐上龙椅,沈将军怕是要提刀来跟我拼命。”
“我可没那闲心。”沈砚耸耸肩,掸掉肩上的霜,“你我生下来就背着东西——你是皇室血脉,我是将门嫡子,从落地那天起,脚底下就画好了框框。先帝让你辅政,不是信你忠,是信你狠不下心夺亲侄子的位;让我戍边,不是信我勇,是怕我跟你联手,掀了南宫家的江山。”
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沈砚眯了眯眼:“说起来,当年先帝赐婚时,你若点头娶了镇国公家的小姐,如今朝堂上也能多些助力。偏你非说什么‘此生不涉情爱’,活成个没有软肋的怪物。”
南宫澈望着关外的黑暗,那里隐约能听见匈奴营地的刁斗声:“软肋多了,怎么守这雁门关?”他顿了顿,忽然转头看沈砚,“你当真对沈月没半点想法?她毕竟是你亲妹妹。”
“想法?”沈砚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我能有什么想法?冲进宫把她抢出来,然后看着沈家满门抄斩?南宫澈,我们这种人,命是自己的,却由不得自己活。”
他扔掉手里的麦饼渣,拍了拍手,“倒是你,真打算就这么耗着?等将士们冻毙在城楼上,给南宫衍递上一份‘摄政王戍边不力,全军覆没’的捷报?”
南宫澈捏紧了手里的麦饼,硬壳被攥得粉碎:“耗着?本王还没那么窝囊。”
沈砚挑眉:“哦?有主意了?”
“等。”南宫澈吐出一个字,目光沉沉,“等第一场雪下来。雪封了关,南宫衍的人进不来,匈奴也退了,正好……清理清理门户。”
沈砚心里一动,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站直身子,拍了拍南宫澈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厚重的披风传过去:“需要我做什么?”
“看好你的人。”南宫澈的声音压得很低,像风雪里磨亮的刀刃,“别让任何不该活着的人,看到明年的春天。”
沈砚笑了,眉眼间的漫不经心散了,露出几分同谋的锐利:“放心,我的刀,还没冻得举不起来。”
风更急了,卷起两人的衣袂,在月光下纠缠又分离。
远处的篝火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沈砚知道,南宫澈这话里藏着的,是比雁门关的寒冬更烈的火,一旦燃起来,便要烧得这天下换个颜色。
而他,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是为了陪这个人,把这把火烧得更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