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丽正殿。
太子李承乾看着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弘福寺的遭遇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遍的于志宁,那张本就因为腿疾而显得有些阴郁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猛地一拍桌案,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扫落在地,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一个妖僧!一个区区的妖僧!竟敢如此辱我!竟敢公然威胁本宫!”
“他以为他是谁?!他是佛祖吗?!父皇宠信他,本宫看得起他,才派人去拉拢他,他竟敢给脸不要脸!”
“来人!给本宫点齐东宫卫率!本宫要亲率大军,踏平他那弘福寺,将那妖僧碎尸万段!”
李承乾气得浑身发抖,因为激动,他那条有残疾的腿,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身为大唐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被一个和尚,指着鼻子威胁,还把他派去的心腹,像扔垃圾一样,从寺里扔了出来!
这简直就是没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
于志宁见状,连忙跪着爬上前,一把抱住李承乾的大腿,哭喊道:“殿下,万万不可啊!那妖僧……那妖僧不是人!他……他真的是神魔般的存在啊!您若是带兵前去,非但不能将他如何,恐怕……恐怕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啊!”
他一想到辩机那淡漠的眼神,和那句“送他去和兄弟们团聚”的恐怖话语,就吓得浑身一哆嗦。
“废物!滚开!”
李承乾一脚将于志宁踹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充满了愤怒、不甘,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深的恐惧。
就在这时。
一个身材魁梧,身披重甲,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武将,从殿外缓缓走了进来。
他对着李承乾,单膝跪地,沉声说道:“太子殿下,末将以为,于大人所言,有理。”
来人,正是太子李承乾的死党,左武卫大将军,侯君集!
他也是李承乾谋反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侯将军!连你也觉得本宫该忍下这口恶气吗?!”李承乾看着他,不甘地吼道。
“殿下,非是忍气。”侯君集抬起头,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里,闪烁着精明与算计的光芒,“末将以为,这非但不是羞辱,反而……是那位护国法师,在向您纳的‘投名状’啊!”
“投名状?”李承乾一愣。
“然也。”侯君集点了点头,缓缓分析道,“殿下您想,那辩机是何等人物?他能让国师吐血,能让天策府拜服,能让陛下都忌惮三分。这等神魔般的存在,又岂会轻易地,就接受一个凡俗太子的拉拢?”
“他今日,看似是羞辱了于大人,看似是威胁了您。但实际上,他是在向您,展示他的肌肉,展示他的价值!”
“他在告诉您,他有能力,也有胆量,去对抗任何人,包括您的弟弟魏王李泰,甚至……包括陛下!”
“他在告诉您,他,才是您唯一值得投资,也唯一能够依靠的盟友!”
“至于他拒绝您的邀请,更是高明之举。他这是在避嫌,是在向陛下表明,他与东宫,并无瓜葛。如此一来,日后他若真的为您做了些什么,陛下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怀疑到您的头上!”
一番话,说得是头头是道,入情入理。
李承乾那颗本就因为嫉妒和恐惧而变得扭曲的心,瞬间就被说动了。
对啊!
高人!高人行事,向来都是这么不拘一格,难以揣测的!
他不是在羞辱我,他是在考验我!是在点拨我!
他拒绝我,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我!
“那……那依将军之见,本宫接下来,该当如何?”李承乾急切地问道。
“很简单。”侯君集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殿下您,需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既然派使者去请不动,那您,就亲自去!”
“什么?!”李承乾大惊失色,“让本宫……亲自去见他一个和尚?”
“没错!”侯君集斩钉截铁地说道,“殿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您想让这等神人为您所用,又岂能吝惜您那点储君的颜面?”
“您今夜,便可微服私访,亲自前往弘福寺,向他表明您的决心与诚意!末将相信,只要您姿态放得足够低,那位法师,一定会明白您的苦心,答应与您合作的!”
“毕竟,他那句‘送魏王去和兄弟们团聚’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和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李承乾听着侯君集的话,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赌徒般的光芒。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赌输了,他可能会和于志宁一样,被狼狈地扔出寺门,沦为更大的笑柄。
但若是赌赢了……
他将得到一个,足以帮他扫平一切障碍,登上那至高之位的,最强助力!
“好!”
良久,李承乾猛地一拍大腿,咬牙切齿地说道。
“就依将军所言!”
“本宫,今夜,便亲自去会一会这位……护国法师!”
……
当晚,月黑风高。
弘福寺,方丈禅房。
辩机正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突然,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嘴角勾起一抹“果然如此”的笑容。
“既然来了,又何必鬼鬼祟祟?”
他淡淡地开口道。
话音落下。
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禅房之内。
正是微服私访的太子李承乾,以及他的贴身护卫,侯君集。
李承乾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淡然,仿佛早已料到他们会来的年轻僧人,心中再无半分的怀疑。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辩机,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孤,李承乾,见过法师。”
辩机没有起身,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道:“太子殿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李承乾闻言,也不恼,反而脸上露出了更加恭敬的神色。
他知道,这是高人风范。
他对着辩机,再次一拜,声音诚恳无比。
“孤今日,是特来向法师,赔罪的。”
“白日里,是孤孟浪了,派了些不懂事的奴才,惊扰了法师清修,还望法师,海涵。”
“另外,孤,也是来向法师,求一条……生路的。”
他说着,眼中流露出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法师神通广大,想必也知道孤如今的处境。父皇偏爱青雀(李泰),朝臣大多依附于他。孤这太子之位,早已是岌岌可危,如履薄冰。”
“孤不甘心!孤乃嫡长子,这天下,本该是孤的!”
“孤恳请法师,助孤一臂之力!只要法师肯帮孤,待孤登临大宝之日,定当奉法师为‘帝师’,统领天下佛门,与法师……共享这万里江山!”
他抛出了自己所能给出的,最高的筹码。
然而,辩机听完,却只是笑了。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李承乾,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可怜的,即将溺死的落水者。
“殿下,你可知,贫僧为何要帮你?”
李承乾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法师,您……您答应了?!”
“贫僧没说答应。”辩机摇了摇头,“贫僧只是在问,帮你,对贫僧,有何好处?”
“这……”李承乾被问住了。
是啊,对方已经是护国法师,位同国师,连父皇都要忌惮三分。自己许诺的那些,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吸引力呢?
就在他无言以对之际。
辩机,却突然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慈悲,充满了圣洁。
“不过,看在殿下你如此诚心,又与贫僧有缘的份上,贫僧,倒是可以,为你指一条明路。”
“我佛慈悲,不忍看苍生受苦。贫僧,最喜欢做的,便是……造福苍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缓缓吐出了后半句话。
“……尤其是,创造机会,让那些有德者,能够更好地,去造福苍生。”
李承乾闻言,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大喜过望。
他知道,这位神僧,是答应了!
他连忙对着辩机,再次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法师!多谢法师指点!”
“法师但有任何吩咐,孤,万死不辞!”
辩机看着他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愈发“慈悲”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李承乾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殿下,回去之后,什么都不要做。”
“静静地,等着就行了。”
“很快,这长安城,就会乱起来。”
“而你,只需要在最合适的时机,做最正确的事情。”
“贫僧,会帮你,创造这个‘时机’的。”
说罢,他不再理会李承乾,径直走回蒲团,闭上了眼睛。
李承乾与侯君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狂喜与兴奋。
他们知道,自己,赌对了!
两人不敢再多做打扰,对着辩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禅房。
而就在他们离开之后。
禅房的屋顶之上,那个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小和尚”婠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看着下方那个宝相庄严,仿佛入定了一般的年轻僧人,那双灵动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恐惧”的神色。
这个妖僧……
他竟然……真的要……造反?!
而且,还是扶持太子,去反他自己的亲爹?!
疯子!
这个男人,绝对是一个彻头彻尾,无法无天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