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崩了。
对于袁天罡这种以推演天机、顺天而行为毕生追求的修道者而言,道心一旦崩溃,其后果,比肉身被毁还要严重一万倍。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瞬间从一个仙风道骨、深不可测的“半仙”,变成了一个真正行将就木、风中残烛的普通老人。
他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所有的光彩都已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灰败与死寂。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大殿之上的其他人,却完全不知道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发生了何等惊心动魄的交锋。
他们只看到,国师袁天罡对着那个年轻的僧人屈指一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紧接着,那个年轻的僧人凑到国师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
然后,国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失魂落魄、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物理意义上)的模样。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和尚,到底对国师做了什么?
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无尽的疑惑与骇然。
尤其是龙椅之上的李世民,他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袁天罡,是他最大的底牌,是大唐真正的定海神针。
可现在,连这张底牌,在这个神秘的僧人面前,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名为“失控”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帝王心术,那套平衡朝堂、驾驭群臣的手段,在这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和尚面前,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杀,还是不杀?
李世民的眼中,闪烁着无比复杂的光芒。
理智告诉他,必须杀了这个和尚!
无论他到底是妖是佛,这种完全不受掌控的恐怖存在,对于一个帝王而言,都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但情感和直觉却在疯狂地向他预警——不能杀!绝对不能杀!
杀了他,会引来比“代唐者武也”更恐怖一万倍的滔天大祸!
就在李世民陷入天人交战,举棋不定之际。
那个搅动了整座太极殿风云的始作俑者,辩机,却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不再理会那个已经道心崩溃,形同活死人的袁天罡,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龙椅之上的李世民。
他脸上的神情,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古井无波的模样。
他缓缓后退一步,与袁天罡拉开距离,然后对着李世民,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陛下。”
他的声音,再次恢复了那种平和、淡然,却又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奇特韵律。
“天机,不可泄露。”
“贫僧方才,只是与国师大人,就‘量子佛学’中的一些观点,进行了片刻的交流。国师大人道法精深,与贫僧一番论道之后,似乎有所顿悟,想来是要回去闭关了。”
“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既点明了袁天罡“吐血倒退”的原因——论道顿悟,又给了李世民一个完美的台阶下。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一眼辩机,又看了一眼那个依旧失魂落魄的袁天罡,心中的杀意,终于缓缓地退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杀死这个和尚的最好机会。
不,应该说,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有杀死对方的能力。
既然杀不死,那便只能……拉拢!安抚!
一个连袁天罡都能“一语点化”的“神僧”,其价值,无可估量!
若是能为大唐所用,那所谓的“代唐者武也”的天机,是否也能被改写?
一念及此,李世民那颗帝王之心,瞬间活络了起来。
他脸上的冰冷与威严,如同春日里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了欣赏与热忱的笑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李世民抚掌大笑,从龙椅上缓缓走下,亲自走到了辩机的面前。
“朕就说,国师乃是得道高人,怎会无故失态。原来是与大师论道,心有所感,即将突破啊!此乃我大唐之幸!我大唐之幸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热地拉起了辩机的手,那姿态,仿佛遇到的不是一个差点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绯闻男主角,而是一个失散多年的知己。
“大师佛法之精深,辩才之无碍,连国师都为之折服,朕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什么‘量子佛学’,什么‘叠加态’,什么‘量子纠缠’,朕虽然听不太懂,但朕知道,这其中,必然蕴含着治国安邦,稳定社稷的大道理!”
“大师,你不是妖僧,你是我大唐的祥瑞,是上天派来护佑我李唐江山的活佛啊!”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傻眼了。
这……这反转也太快了吧?!
前一刻,还喊打喊杀,一副要将人千刀万剐的模样。
下一刻,就成了“大唐祥瑞”、“护佑江山”的活佛了?
陛下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啊!
尤其是房玄龄,他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拉着那个差点成为自己“女婿”的和尚,亲热得像一家人,一张老脸憋得是青一阵,紫一阵,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叫什么事啊!
我儿子白被绿了?我房家的脸白丢了?
但皇帝陛下的态度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辩机看着李世民那张写满了“求贤若渴”的脸,心中暗笑。
不愧是千古一帝,这能屈能伸的本事,果然是点满了。
但他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抹“惶恐”与“谦卑”。
“陛下谬赞了!贫僧一介山野村僧,何德何能,敢当陛下如此赞誉。”
“哎!大师此言差矣!”
李世民用力地拍了拍辩机的手背,态度愈发热忱。
“你有德!你有能!你不但有能,你还有大功于社稷!”
“你以‘量子纠缠’之法,救了高阳的性命,便是救了朕的性命!你点化国师,让他道法再进,便是我大唐江山永固的基石!”
“朕,必须要赏你!重重地赏你!”
李世民拉着辩机,转身走回高台之上,对着满朝文武,朗声宣布:
“众卿听旨!”
“高僧辩机,佛法精深,德行高尚,于国有功,于社稷有功!”
“朕今日,特封辩机为‘弘福寺’主持,赐金斓袈裟一件,紫金钵盂一个!”
“另,加封为‘护国法师’,享国师之尊,可见朕不跪,可入朝不趋!”
“望法师,日后能常伴朕左右,为朕解惑,为我大唐,祈福万年!”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
弘福寺主持!
护国法师!
国师之尊!
见君不跪!
这……这是何等的荣耀?!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啊!
所有人都用一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那个站在皇帝身边的年轻僧人。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和尚,将成为长安城中,最炙手可热,权势滔天的人物!
而辩机,听着这封赏,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用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用那神鬼莫测的实力,成功地在李世民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敬畏”的种子。
他将自己,从一个随时可能被腰斩的“囚犯”,变成了一个皇帝都需要仰仗和拉拢的“神佛”。
头顶上那把名为“腰斩”的铡刀,虽然没有彻底消失,但最起码,已经被他亲手按下了暂停键。
死刑,改判死缓。
而且,是无限期的死缓。
“贫僧……谢陛下隆恩。”
辩机双手合十,对着李世民,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拜的不是君王,而是自己。
拜自己,终于从这该死的历史宿命中,杀出了第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