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从常德城狼狈而归,沈知言便极少再进城。他带着三姐妹,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了湖上捕捞和荒岛的自给自足上。
洞庭湖的秋天,鱼虾肥美,他们捕捞、晾晒、腌制,储备了不少干货。
荒岛菜园的萝卜、白菜、、鸡鸭鹅、水稻也到了收获季。
生活上,沈知言刻意带着三姐妹缩减了对市场的依赖,用湖鲜和园蔬、生禽,加上空间里充足的底子,日子过得依然安稳,仿佛与外面疯狂的市场隔绝了。
但隔绝只是表象。渔村里关于物价的抱怨、对物资短缺的焦虑依旧在蔓延。
刘建国等渔村的干部脸上的愁容也一日重过一日。直到秋意渐深,湖面泛起寒意时,风声终于变了。
秋阳透过薄雾洒在洞庭湖面上,波光粼粼。沈知言的乌篷船载着半船晒干的银鱼和虾米,缓缓驶向常德城南码头。
距离上次仓皇回城已过月余,此次进城,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广播里连日来的政策宣讲,早已让他预判到市场的变化,只是想亲眼看看这“雷霆手段”落地后的真实模样,顺便用湖鲜置换些过冬必需的棉花和五金零件。
船未靠岸,码头的规整便先入了眼。不再是上次那般船只拥堵、人声鼎沸的混乱景象,取而代之的是划分清晰的装卸区域:
军用物资走专用码头,民用货物按品类排队停靠,几个佩戴“物资调度”红袖章的干部拿着台账,逐一核对船只信息,扛活的苦力们虽依旧汗流浃背,却都按顺序作业,再无监工打骂、争抢活计的乱象。
“同志,麻烦登记一下货物品类和去向。”沈知言刚系好缆绳,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干部便走了过来,态度平和却不失严谨。
他接过沈知言递来的渔民身份证明,仔细核对后,在台账上记下“鲜鱼二十斤、虾米十五斤,拟售往国营副食店及供销社”,又叮嘱道:“现在市场管得严,私人交易尽量去供销社的议价点,别跟那些游商打交道,小心踩红线。”
沈知言点头应下,码头上依旧繁忙,但货物装卸井然有序,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再不见随意哄抬脚力、拦路“抽水”的码头把头。
“严厉打击投机倒把,保障人民生活!”
“稳定市场,平抑物价,是全体人民的共同责任!”
“囤积居奇是犯罪,操纵物价必严惩!”
一进城,巨大的红色标语便刷满了街道两侧的墙壁,墨迹淋漓,气势夺人。
街口架起了高音喇叭,正用铿锵有力的本地话反复播送着《关于坚决稳定物价、打击投机倒把的紧急通知》,声音传遍大街小巷。几个臂戴“市场纠察”红袖标的干部带着民兵,在主要路口设卡检查,神色严肃。
街道上的景象与月前截然不同。行人不再惶惶不安,脚步虽急,但有了方向。
那些曾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的南货店、粮店、布庄门口,排起了长队,但队伍秩序井然,再不见推搡抢购。
人们手里紧紧攥着居民证或单位开的配给条,脸上虽有焦急,但更多的是等待的平静。
沈知言让春桃、夏荷留在船上照看鱼干,自己带着秋菊,装作寻常路人,朝记忆中最混乱的南货店走去。
那家南货店已焕然一新。门面重新修整过,货架整齐,商品陈列有序。墙上贴着醒目的物价牌,用毛笔端正写着各类商品的国家牌价:海带,x分\/斤;粉条,x分\/斤;红糖,x分\/斤……价格虽比混乱前略高,但已远低于疯涨时的天价,并且明确标出“凭票\/证供应,每人限购x斤”。
店门口排着长队,一位干部模样的人拿着铁皮喇叭在喊话:“乡亲们!不要挤!政府从东北、四川紧急调运的物资已经到了!
货有的是!保证供应!大家凭票购买,按秩序排队!打击投机倒把分子,稳定物价,是政府的决心!”
昔日被反复涂改的价牌,如今全换成了统一规格的白底黑字木牌,用红漆圈出“国家牌价”四字,醒目且庄重。
粮店门口虽仍排着队,但队伍井然有序,人们手里都攥着淡蓝色的购粮证,脸上没了往日的焦灼,反而多了几分从容。
沈知言驻足片刻,听见排队的老人闲聊:“还是政府有办法,上次来买米,一角八一斤还限购,现在一角一,凭本想买多少买多少,就是得早点来排队。”
旁边的妇女附和:“可不是嘛,听说国家从东北调了好多粮食过来,仓库都堆不下了,那些囤粮的奸商,这下亏得底朝天!”
沈知言顺着街道往前走,路过一家布庄。上次闭门羹的记忆还在,这次却见门庭若市。
布庄门口的黑板上,清晰写着各类布料价格:蓝斜纹两角二一尺,青平布一角八,甚至连之前稀缺的细棉布,也标价三角五一尺,且注明“凭居民证供应,每人每月限购三尺”。
老板娘正忙着给顾客扯布,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之前被那些投机商抢了货源,我们正经生意都做不了,现在好了,国营纱厂给我们供货,价格稳,货源足,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了。”
夏荷看得眼热,拉了拉沈知言的衣角:“先生,我们要不要先扯点布?这个价格比上次便宜太多了。”沈知言摇摇头:“先去供销社处理完鲜鱼,布我托人帮忙换了,到时候一起带回去。”
他记得,建国初期的票证制度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正是在这一时期为了稳定全国市场开始逐步推行的,一些民生物资,开始凭票供应既保证了公平,也从根源上遏制了囤积居奇。
供销社的变化最大。原本单一的货架,如今分成了“国营供应区”“议价调剂区”和“农副产品收购区”三个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