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轮到小公子衣物时,整体上很难察觉出异样,若非叠衣物时在一旁观察,也怕是很难察觉异样,仅有一些高度上不够平整,但视乎某种压力下使他看似平整起来,主要原因,折叠时个别部位角度稍有偏差。
侍女也不恼,毕竟大多侍女都没系统学习过,如何叠放小孩子的衣物,耐心十足地打开衣物,一边示范一边为李晨悉心讲解,李晨自是目不转睛,把每件衣物特征暗暗牢记于心。
在李晨的盘问下也知晓包孩子的布叫襁褓,开裆裤称作胫衣,至于最后那块长条麻质物件,自是小公子的尿布无疑。
吕不韦挑眉看向侍女,声若洪钟问道:“沐尘姑娘此番表现怎样,可够格当一名侍女?”
侍女垂首,恭敬回道:“沐尘姑娘聪慧过人,瞅一眼便能悟得叠放窍门,这份灵性着实是做侍女的好苗子。女子服饰叠放及其娴熟,连侍女们各自衣物都能分得清清楚楚,当真是心细如发。依奴婢看,自是有几分资格的。只是…… 奴婢觉着沐尘姑娘对男子衣物着实生疏得紧,往后照料小公子日常起居,怕是难免有些不周全之处。”
吕不韦略作思忖,微微点头:“知晓了。那明日便劳烦各位好生指导她。罢了,今日我且先带她回去。”
李晨听得这话,当即再次恭敬行礼,语调软糯又诚恳地说道:“今后承蒙各位姐姐关照,往后还得多拜托大家了。”
二人离开嬴政居所,沿着静谧的街道缓步返回。李晨敏锐地察觉到,有个暗探正悄然隐匿身形,远远地遁去,与此同时,身后的脚步声愈发急促,显然是有人在匆忙赶路。只是那声音来自较远之处,也不知吕不韦有没有听到。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即便是寻常的交谈,都极有可能落入那群暗处窥探之人的耳中。二人心照不宣,一路无言,默契地回到了院落。
踏入书房,吕不韦毫不迟疑地走向主位,一屁股坐下,而后点亮烛火,似是生怕再次被李晨抢了去。李晨见状,也未与之计较,毕竟自他上次离开后,桌子对面就多了个垫子,想来便是为防主位再次被占,自己席地而坐时所用。李晨顺势在垫子上落座,二人旋即就当日在嬴政院内的见闻探讨起来。
吕不韦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你觉得我为嬴政寻来的那侍女如何?”
李晨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神色平静地应道:“看着倒是贤良淑婉,只是太过古板,也不知是年龄使然,还是做侍女久了,失了灵动劲儿。太老实的人,可是活不久啊。”说话间,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先前那般低沉冰冷。
吕不韦凝视着李晨的面容,听着他这番言语,心中莫名觉着别扭,忍不住开口道:“阁下,可否披上你的黑袍?在下瞧着,实在有些不习惯。”
李晨颇感无奈,心说这家伙管得还真宽,却也依言从怀中掏出黑袍,利落地披在身上。
吕不韦见状,微微点头,连声道:“善,善。”说罢,他端正了坐姿,短暂停顿后,继续说道:“如此说来,您的意思是,应当给院里换些年轻活泼的女子做侍女?”
李晨先是轻点了下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解释道:“按眼下这形势,实无必要再为嬴政府中添人了。即便是想要过多添加,恐怕赵国那边必不会应允。今日你我同去嬴政居所,消息转瞬便传入赵国耳中,至于会不会传到更高层那儿,可就难说了。况且,秦赵两国大战一触即发,正值你带嬴异人回秦国的当口,能否带上嬴政母子,实在只能看天意了。”
吕不韦听着李晨这番话,不禁陷入沉思。虽说言语有些杂乱,但其中深意他已然领会。一方面,嬴政如今愈发受关注,异人那边的监视想必也不会松懈,甚至极有可能在侍女中安插眼线;另一方面,秦赵大战在即,双方怕是一定会打出真火的。甚至直接做出杀掉质子的行为。以至于需要我带着异人公子逃回秦国,甚至仓促情况,可能会抛妻弃子。这恐怕就是这黑袍人来保护嬴政的主要原因吧。
吕不韦抬眼看向李晨,心中暗自思量,虽说更喜欢他扮作侍女时的模样,可那女身男声、语气冰冷的样子,实在太过违和,真要与这副模样的他商议大事,总归有些不适应。如今见他披上黑袍,虽说仍觉有股压迫感,整体感觉却顺畅多了。
吕不韦沉思良久,开口问道:“阁下,既已言明利害,可有应对之策?”
李晨没想过吕不韦脑子会想这么多,但也将自己要表达的事前展露出来,便也坦诚相告:“赵姬姓赵,生于邯郸,背后定有家族势力,若能得他们助力,行事必能事半功倍。虽说我有心护嬴政周全,可大战将至,变数实在太多。况且嬴政乃昭王曾孙,身份特殊,做质子已然不妥。吕公与嬴异人一旦离开邯郸,此地便再无人能为他母子周旋。我虽有些能耐,可论口才,实在难以与那些贵族周旋。所以,还需吕公提前谋划布局,方可保他母子平安。至于往后如何,就全看吕公今日这番筹谋了。”
吕不韦本意是想询问如何安全地将赵姬和嬴政一并带回秦国,可听李晨这意思,明显是在说自己和异人公子离开后,该如何安置夫人与小公子。吕不韦自是不愿,连忙追问:“就没个法子能将小公子与夫人一同带走?”
李晨端坐不动,心中暗自思忖,虽说此刻带赵姬和嬴政逃离赵地,尚有一线生机,可后续的照料安置难题重重,更别提赵国的追兵必定如影随形。就算一切顺遂,嬴异人那边能点头吗?他在异国他乡辛苦打拼,好不容易有了妻儿,即便他舍得,吕不韦又怎会愿意轻易放走这两枚重要的棋子?再者,自己好不容易回到邯郸,继续安稳度日不好吗,何必给自己揽这棘手的活儿?更何况,带着嬴政四处奔波,就怕自己那倒霉体质发作,刚出邯郸,这未来的始皇帝就折在自己手里,虽说这孩子命硬……
李晨静坐片刻,反问吕不韦:“你想将他们带去何处?”
吕不韦急切地应道:“秦国啊,那是他们的家!”
李晨却依旧摇头,语气笃定:“他们或许是嬴异人的家,但绝非嬴政的家。”
吕不韦不假思索,情绪甚至有些激动,近乎癫狂地说道:“你也说了,他是昭王赢稷之曾孙,安国君赢柱之孙,更是嬴异人之子,怎能因其出生早了些,便认为是我的子嗣吧。他姓赢,生来便注定与秦国的王位紧密相连,秦国未来的江山,大概率是要由他执掌的。我此前苦心孤诣、多方布局,所为的不正是助力异人登上秦国的王位吗?而嬴政作为异人的嫡子,秦国自然是他的归宿。即便当下局势复杂,可长远来看,秦国就是他的根基,是他该回去的地方!”
“吕公,您失仪了。”李晨见状,连忙出言制止,周身瞬间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意,意在让吕不韦冷静下来,不过这杀意转瞬即逝。“您想带嬴政回去送死吗?且不说我能不能帮您把嬴政安全带回去,如今昭王尚在,他若认下嬴政这个曾孙,倒还罢了,有他老人家庇佑,尚能安稳几年;要是嬴政依旧落得与嬴异人一般的待遇,呵呵,说不定又得被送去当质子。即便不当质子,就凭华阳夫人那性格,会允许这么个‘野种’?秦国历代皆娶楚国公主,芈八子便是先例,即便不娶楚女,那也是各国诸侯的公主,一个舞姬所生之子,如何配得上那至高无上的王位?您且想想,真到那时,嬴政会是个什么下场?”李晨说罢,停顿片刻,忍不住轻声一笑,黑袍遮挡之下,笑声透着几分诡异与冷意。
李晨身形一闪,瞬间欺近吕不韦,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又道:“您觉得,就凭现在的您,能在那些势力的眼皮子底下护住自己,更护住他吗?您当真觉得,秦国于他而言,此刻是个安身立命之所?”不知为何,李晨此刻就是憋不住,满心想要怼回去,哪怕先前那番狠话或许只是装装样子。
在他看来,吕不韦那句“奇货可居”的论断本就疯狂至极,若非最后即位的是嬴异人,旁人怕都会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吕不韦的痴心妄想。可偏偏他成功了,在诸多巧合之下,成就了这一番大业,还帮着秦国完成统一,其口才与谋略,当真非凡人可比。若没有吕不韦这般人物从中斡旋,即便自己能帮着将嬴异人偷渡回秦国,怕也是毫无意义。
李晨盯了一会儿,自觉眼睛发酸,便又坐回原位。
吕不韦也渐渐平复了情绪,冷静下来后才发觉,这些似乎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想法子让华阳夫人认下嬴异人这个儿子。至于到时候真没法带嬴政母子离开,也只能看往后的造化了。
吕不韦微微摇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看向李晨说道:“先前之事,我已明晰,自会斟酌。咱们还是重新聊聊侍女的事儿吧,今日我瞧着,阁下可曾经历世事,似乎对男子衣物颇为生疏?”
李晨面露疑惑,问道:“何意?”
吕不韦耐心解释道:“方才整理衣物时,我见阁下对女子衣物的清洗颇为熟练,可对小公子的衣物却极为陌生,就拿那胫衣来说吧。”
李晨愈发不解,挠挠头道:“小孩的衣物,我确实没怎么见过,不过那胫衣,不就是小孩的开裆裤吗???这有何稀奇的?”
吕不韦闻言,眼中满是疑惑,在这战国时期,众人正常皆着上衣下裳,李晨口中的“开裆裤”,倒像是胡人等蛮夷的叫法。虽说自己如今也穿着“胡裤”,可多数人还是身着胫衣。而且,吕不韦还留意到李晨身上的一些细微之处,这人有些习惯像中原人,可某些叫法却带着蛮夷的影子。
吕不韦耐着性子,给李晨讲了些服饰方面的事情,李晨也深知,自己既负责照顾夫人与小公子的日常起居,这些知识早晚得学,只是不到万不得已,这些活儿自有其他侍女代劳。
待商议完侍女的工作事宜,吕不韦想起一事,便叮嘱道:“往后称呼上,记得称异人为异人公子或者公子,赵姬称作赵夫人或夫人,嬴政则要唤作小公子,等他长大些,便叫公子政。切记,咱们私下交谈随意些无妨,在外头可千万不能直呼他们的氏,也就是赢,免得招来祸患。”
李晨点头应下,却并未急着离开,转而对吕不韦道:“吕公,还得麻烦您给我安排一间下榻的客房,遮掩一二,明日我还得从这儿出发。”
吕不韦略一思索,便点头应允,唤来先前那两名亲信护卫,领着李晨去东侧客房。此时的李晨已然换下黑袍,换回一身侍女服饰。二人将李晨送至房间,待他们转身离开,李晨进屋瞬间便重新披上黑袍,趁着关门之际,身形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之中。在远处观察片刻并未有人察觉,便迅速远离。
李晨径直回到紫岚轩,寻到紫女,将白日的经历一一道来,同时告知她,往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怕是都要离开,去保护嬴政,言语间满是不舍。紫女对此却并不意外,因为那时候就是那样,为了保护目标经常忘记做饭,甚至有时候自己都忘记吃饭。更何况还有那消失的十年呢。
紫女轻轻拍了拍李晨的肩膀,柔声道:“去吧,要是心里不舒坦,随时回来,紫岚轩有我,有小兰,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李晨心头一暖,展颜一笑,伸手抱住紫女,而后便准备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