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直至深夜。萧恒面前堆满了需要处理的密信和账册,他眼底布满血丝,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阴沉。幕僚垂手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王爷,田庄和火药作坊那边,明面上的人都已处置干净,相关账册也已销毁。只是……”幕僚声音艰涩,“三司的人查得很细,我们推出去的几个替死鬼,恐怕扛不住太久。”
萧恒捏了捏眉心,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填补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屋,堵住这里,那里又漏了。
“江南那边呢?”他强打精神问道,那是他最重要的财源之一。
幕僚连忙回道:“江南盐运使方大人递来消息,说近日都察院似乎有人在暗中查问盐引发放的旧例,虽未直接指向王爷,但他担心……”
“盐引?”萧恒心头猛地一跳。盐税乃国库根本,盐引发放更是敏感至极,若是在这方面被抓住把柄……他立刻追问:“查问的是谁?可是苏玉衡的人?”
“暂时还不清楚具体是谁的人,方大人只说对方行事极为隐秘,若非他在盐务系统经营多年,几乎察觉不到。”幕僚忧心忡忡,“王爷,是否要让方大人那边也……清理一下?”
萧恒沉默了。江南盐务牵扯太广,是他母族经营多年的根基,也是他维持庞大势力和私兵的关键财源,岂是说清理就能清理干净的?一旦动作过大,反而更容易引人注目。
“让他谨慎些,把近三年的账目再核对一遍,有问题的,想办法抹平。没有确凿证据,就算是苏玉衡,也不敢轻易动盐税这块。”萧恒只能如此吩咐,心里却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他隐隐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从各个方向窥视着他,让他防不胜防。
—
相府。
苏玉衡听着暗刃的禀报,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哦?有人在查江南盐引?不是我们的人?”他轻轻叩着桌面,“看来,我们的沈大小姐,手伸得比本相想象的还要长,还要准。”
暗刃低头:“相爷,是否需要我们介入?或许可以借此机会……”
“不必。”苏玉衡抬手打断,“让她去查。她既然想点火,本相乐见其成。你只需派人盯着,必要时,可以‘帮’她一把,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但别让她察觉。”他喜欢这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感觉,沈惊鸿在前面冲锋陷阵,他只需在后方伺机而动,攫取最大的利益。
“靖王那边清理首尾的动作很大,我们损失了几个暗桩。”
“无妨。弃子而已。正好借此让他放松警惕。”苏玉衡老神在在,“告诉我们在漕运衙门的人,靖王倒台之前,抓紧时间把该拿的位置拿到手。另外,给宫里递个话,就说靖王近日似乎与江南来的几位盐商过往甚密。”
“是。”
—
镇国公府,惊鸿院。
沈惊鸿看着玄影送来的最新密报,眸中闪过一丝满意。江南盐引的线已经埋下,只待时机发酵。兵部那边关于血狼帮与北漠勾结的消息,想必也已到了兵部尚书的案头。
“小姐,三殿下又来信了。”白芷再次呈上密信。
沈惊鸿展开,这次萧景渊的信中除了关切,更多了几分凝重。他提到父皇近日心情不佳,在御书房独自待了许久,还召见了皇城司指挥使。他隐晦地询问,是否需要他趁机在父皇面前再为靖王“美言”几句——自然是反话。
沈惊鸿提笔回信,依旧让他按兵不动,只需在陛下问起时,表现出对“兄弟阋墙”的痛心和对“朝廷纲纪”的维护即可。她不需要萧景渊直接下场攻击,他只需要维持好一个正直、顾全大局的皇子形象。
她刚放下笔,玄影再次现身。
“小姐,归云庄传来消息,洛无双试图运功冲开药力,虽未成功,但内力似有恢复的迹象。她再次向侍女打听主人身份和此地所在。”
沈惊鸿并不意外。天机楼的少主,岂是甘于一直被囚禁之人?
“给她送些调理内息的温和药材过去,再送几本闲书。告诉她,若想早日离开,安心静养才是正道。”沈惊鸿吩咐道。她要让洛无双明白,此地主人对她并无恶意,但也绝非她能随意试探拿捏的。
“另外,”沈惊鸿沉吟片刻,“让我们在江湖上的人,散播消息,就说天机楼少主可能已落入靖王手中,生死未卜。语气要模糊,来源要神秘。”
玄影立刻领会:“如此一来,天机楼与靖王之间,便再无转圜余地。”
“不止如此,”沈惊鸿唇角微勾,“也能让那位洛姑娘,更清楚地认识到,谁才是能帮她,也能与她合作的人。”
处理完这些,沈惊鸿走到院中。夜凉如水,月光洒在庭院里,一片清辉。她抬头望着那轮皎月,心中计算的却是人心的向背,权力的天平。
她知道,苏玉衡一定也在暗中注视着这一切,甚至可能想利用她的布局。但她不在乎。这盘棋局足够大,足以容纳多个棋手。而她有信心,成为最后那个掌控全局的人。
现在的每一步,都在她的计算之内。靖王就像一只跌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缠得越紧。而她要做的,就是继续从容不迫地,编织这张大网,直到将他彻底困死。
朝堂,江湖,边境,财源……四面八方的压力正在向靖王汇聚。风暴,即将来临。
—
两日后,早朝。
承胤帝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阴沉。他扫视下方垂首肃立的群臣,目光在靖王萧恒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冰冷的眼神让萧恒脊背发凉。
果然,朝会开始不久,一位素来以刚直着称的御史便出列,弹劾靖王纵容家奴欺压百姓、强占民田,证据确凿。紧接着,又有官员提及京城治安,隐晦地再次指向私运违禁物品之事。
萧恒咬牙出列辩解,将责任全部推给已“伏法”的家奴,声称自己毫不知情。
就在他以为能再次蒙混过关时,兵部尚书出列了。
他并未直接弹劾,而是以汇报军务的口吻,忧心忡忡地提及北境边防,说近日抓获几名北漠细作,审讯得知,北漠某些部落似乎通过一个名为“血狼帮”的江湖组织,获取了一些大胤边境的布防信息。而据江湖传闻,这“血狼帮”似乎与京中某位贵人关系匪浅……
他没有点名,但“京中某位贵人”几个字,配合他说话时那意有所指的眼神,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靖王身上。
萧恒的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浸湿了内衫。血狼帮!这件事怎么会传到兵部尚书耳中?!他猛地看向苏玉衡,却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置身事外。
承胤帝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椅扶手,那一声声轻响,如同重锤敲在萧恒心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三皇子萧景渊出列了。他并未落井下石,反而语气沉痛地为萧恒求情,说二哥或许只是一时失察,被下面的人蒙蔽,恳请父皇看在父子情分上,再给二哥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这番“顾全大局”的言辞,反而更衬托出萧恒的“不堪”,也让承胤帝的脸色更加难看。
“够了!”承胤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萧恒御下不严,屡生事端,着即禁足王府,无诏不得出!三司并宗人府,给朕彻查靖王府一应田庄、产业及与各色人等往来!退朝!”
没有当场废黜,但“禁足”、“彻查”二字,几乎已宣告了靖王政治生涯的终结。
萧恒僵立在原地,面如死灰,看着群臣陆续退去,看着萧景渊投来的那看似同情实则暗藏锋芒的一瞥,看着苏玉衡经过他身边时,那微不可查的冷笑。
他完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而这背后,必然有沈惊鸿和苏玉衡的黑手!
退朝的钟声在皇宫上空回荡,预示着大胤朝堂的格局,将迎来一场彻底的洗牌。而站在风暴眼中的沈惊鸿,此刻正平静地在府中品茗,听着玄影的汇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