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漕运总督府的书房内却灯火通明。
刘明远屏退左右,独自在房中踱步。今晚之事虽已暂时平息,但他心中却愈发不安。苏玉衡与周文远的对峙,三皇子萧景渊的突然介入,还有那位始终从容不迫的沈家小姐……这漕运总督府,俨然已成各方势力角逐的棋盘。
“来人。”他低声唤道。
一名心腹推门而入:“大人有何吩咐?”
“去查查,今晚那黑衣人的来历,还有他与苏相府上是否真有牵连。”刘明远顿了顿,又补充道,“小心行事,莫要打草惊蛇。”
心腹领命而去,刘明远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长长叹了口气。他能在漕运总督这个肥缺上坐稳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审时度势。可如今这局势,却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与此同时,京城西郊的一处隐秘别院中,苏玉衡正负手立于廊下,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废物!”他猛地转身,一巴掌扇在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脸上,“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敢自称是幽冥阁的精英?”
那黑衣人正是今晚在总督府门前被擒之人,此刻他已取下喉间银针,脸上却毫无血色:“相爷恕罪!实在是那沈惊鸿……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属下当时只觉得浑身经脉逆行,若再多说半个字,必定爆体而亡!”
苏玉衡眼神一凝:“沈惊鸿……又是她!”
他早该想到的,周文远能这么快在漕运生意上站稳脚跟,背后必定有人指点。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镇国公府嫡女,手段竟如此刁钻。
“相爷,现在该怎么办?”黑衣人颤声问道,“那颗珠子……”
苏玉衡冷哼一声:“珠子的事暂且放下。刘明远那个老狐狸已经起疑,近期不可再动周文远。”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惊鸿院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沈惊鸿……既然你非要与我为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
惊鸿院内,沈惊鸿刚刚送走前来探望的萧景渊。
“小姐,三殿下对您真是关心。”白芷一边收拾茶具,一边笑道,“这么晚了还特意过来。”
沈惊鸿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萧景渊的关心她自然感受得到,但重生一世的她,早已不会轻易被温情所动。更何况,她比谁都清楚,皇家子弟的真心,往往掺杂着太多算计。
“玄影回来了吗?”她问道。
“还没有。”白芷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
“小姐,查到了。”玄影单膝跪地,奉上一封密信,“最近朝中确实有漕运改道的提议,是工部侍郎李维提出的。”
沈惊鸿展开密信,快速浏览了一遍,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李维……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是苏玉衡的门生吧?”
“正是。”玄影答道,“李维三日前上了一道奏折,说黄河水道年久失修,建议将部分漕运改走东南水道,经扬州入京。”
“好一个漕运改道,利在东南。”沈惊鸿轻声道,“这消息若是传出去,东南一带的地价、粮价怕是都要翻上几番了。”
白芷不解:“小姐,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沈惊鸿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大胤疆域图,“你看,现在的漕运主要走黄河水道,经过的都是北方的产粮区。若是改走东南,势必影响北方各州的税收和粮草供应。”
她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北境:“最重要的是,北境大军的粮草多半依靠漕运。一旦改道,运输成本增加不说,时间也会延长。若是战时,这可是致命的问题。”
玄影恍然:“所以这不仅仅是一桩生意,更是冲着北境的军需去的?”
“不错。”沈惊鸿眸光转冷,“苏玉衡这一招,既能在东南大赚一笔,又能暗中削弱北境守军的后勤保障,当真是一石二鸟。”
她沉思片刻,对玄影道:“你继续盯着李维,看看他最近都和什么人来往。特别是……有没有皇室中人。”
玄影领命而去后,沈惊鸿又对白芷吩咐道:“去把前日周文远送来的那批江南绸缎清点一下,挑几匹好的,明日我要去拜访一个人。”
“小姐要拜访谁?”
“工部尚书,杨文渊。”沈惊鸿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位杨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清廉正直,最见不得这种损公肥私的勾当。”
——
次日一早,沈惊鸿便带着礼物来到了杨府。
杨文渊虽贵为工部尚书,府邸却十分简朴,只有几个老仆在前院打扫。听说沈惊鸿来访,他颇感意外,但还是很快在书房接见了她。
“沈小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杨文渊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
沈惊鸿微微一笑,命白芷奉上礼物:“听闻杨大人雅好书法,特意寻得一方前朝古砚,还请大人笑纳。”
杨文渊瞥了一眼那方古砚,确实是难得的珍品,但他并未露出欣喜之色,反而正色道:“沈小姐有事不妨直说,老夫不喜这些虚礼。”
“杨大人快人快语,那惊鸿就直说了。”沈惊鸿也不绕弯子,“听说工部近日有漕运改道之议,不知大人可知详情?”
杨文渊眉头微皱:“此事尚在议论中,沈小姐从何得知?”
“杨大人不必管我从何得知,”沈惊鸿从容道,“我只想问大人一句,漕运改道,利在何方?”
“李侍郎的奏折上说,可节省漕运时间,减少损耗。”杨文渊沉吟道,“但具体利弊,还需详细核算。”
“那大人可曾算过,改道之后,北境军需运输要增加多少成本?延长多少时日?”沈惊鸿追问。
杨文渊神色一凛:“这个……”
“大人,”沈惊鸿起身,走到墙上的大胤地图前,“您看,现在的漕运路线虽然有些绕远,但沿途都有粮仓补给,且距离北境较近。若是改走东南,看似顺直,实则要经过多段险要水道,且离北境越来越远。”
她转身看向杨文渊:“惊鸿虽是一介女流,却也随父亲在边境待过几年,深知粮草对大军的重要性。晚到一日的粮草,可能就是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
杨文渊沉默片刻,缓缓道:“沈小姐所言,老夫确实未曾细想。”
“不仅如此,”沈惊鸿趁热打铁,“漕运改道,势必影响北方各州的税收。这些州府多半贫瘠,全靠漕运带来的商机维持。一旦商路改道,北方经济必将更加萧条,届时流民四起,恐生变乱。”
杨文渊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李维的奏折上,只说改道的好处……”
“因为他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好处。”沈惊鸿轻声道,“大人可知,东南一带最近地价飞涨,不少官员都在那里购置田产?”
“有这等事?”杨文渊勃然变色,“沈小姐可有证据?”
“证据不难找,”沈惊鸿微微一笑,“只要大人愿意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毕竟,这么大的利益,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
杨文渊在书房中踱了几步,突然停下:“多谢沈小姐提醒,此事老夫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沈惊鸿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她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听说三殿下对漕运之事也很关心,大人若是需要助力,或许可以找他商议。”
——
离开杨府后,沈惊鸿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绕道去了城西的一处茶楼。
“小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白芷好奇地问。
“等人。”沈惊鸿要了一间雅室,临窗而坐。
约莫一炷香后,一辆马车在茶楼前停下,车上下来的人正是工部侍郎李维。他四下张望一番,快步走进了茶楼对面的一处宅院。
“果然来了。”沈惊鸿唇角微勾。
玄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雅室中:“小姐猜得不错,李维每隔三日就会来这里一次,与他见面的是一位神秘女子。”
“可查到那女子的身份?”
“此女极为谨慎,每次都是蒙面而来,身边跟着的高手也不简单,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玄影低声道,“不过,从身形举止来看,不像是寻常人家出身。”
沈惊鸿若有所思:“继续盯着,但不要打草惊蛇。”
她有一种直觉,这个神秘女子,很可能就是苏玉衡背后的那个人。而漕运改道这个庞大的计划,恐怕也不仅仅是苏玉衡一人能够策划的。
回到惊鸿院时,已是午后。沈惊鸿刚踏入院门,就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有客人?”她问迎上来的丫鬟。
“是,周公子来了,已经在花厅等候多时。”
沈惊鸿眸光微动,快步向花厅走去。周文远此时来访,必定有要事。
花厅中,周文远正负手而立,望着墙上一幅山水画出神。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
“沈小姐,出事了。”他开门见山,“我们在江南的一批货,在漕运上被扣了。”
沈惊鸿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说是查验通关文书,但我看分明是有人故意刁难。”周文远沉声道,“而且,不止我们一家,凡是走漕运的商号,这几日都遇到了各种麻烦。”
沈惊鸿心下一沉:“看来,有人是铁了心要让漕运改道了。”
“不仅如此,”周文远压低声音,“我收到消息,苏玉衡最近与靖王走得很近。”
靖王萧景琰,皇帝的幼弟,虽不涉朝政,但在宗室中威望颇高。更重要的是,他在东南一带拥有大片封地,若是漕运改道,他将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沈惊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
苏玉衡背后的新靠山,很可能就是这位靖王。而漕运改道,不仅是敛财的手段,更是靖王扩张势力的第一步。
“周公子,这批货不能丢。”沈惊鸿沉吟片刻,“你亲自去一趟江南,务必把货安全运回来。至于漕运上的麻烦……”
她微微一笑:“我自有办法解决。”
送走周文远后,沈惊鸿立即修书两封。一封给父亲沈战,详细说明了漕运改道可能对北境造成的影响;另一封则给三皇子萧景渊,请他暗中关注工部对漕运改道的审议。
做完这一切,她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漕运之争,已经不仅仅是生意场上的较量,而是关乎朝局走向、边境安危的大事。而她,绝不会让苏玉衡和靖王的阴谋得逞。
“白芷,备车。”她突然转身,“我要去一趟三皇子府。”
夜色再次降临,京城的权谋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沈惊鸿已然成为一颗谁也无法忽视的棋子——不,她早已不是棋子,而是执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