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街的茶香尚未散去,沈惊鸿已铺开一张京城势力图。
墨迹在锦云记三字上重重一圈:查,三日内我要知道他们最近三年所有暗账流向。
窗外忽有信鸽落下,她解下竹管时唇角微勾——
顾云舟已成功引起三皇子注意,而五皇子府那位清客,今早竟悄悄去见了苏挽月的贴身婢女。
秋闱前的蛛网悄然收紧,而执棋之手,正要搅动这场看似平静的科考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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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蚨带来的消息,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扩散,牵动着水下隐藏的无数暗流。沈惊鸿深知,五皇子萧景明与江南苏家的隐秘勾连,其意义远不止于又多了一个争夺皇位的对手。这代表着世家豪强在接连受挫后,正试图寻找新的皇权代理人,而一向示弱、给人以与世无争印象的五皇子,无疑是绝佳的掩护。
“锦云记……”惊鸿院密室中,沈惊鸿指尖轻轻敲打着铺在桌面上的京城商铺舆图,落在了这家颇有名气的绸缎庄标记上。明面上是生意兴隆的正经商号,暗地里却是苏家清洗黑钱、传递消息的重要枢纽。“青蚨,让你手下信得过的兄弟,想办法摸清‘锦云记’近三年所有暗账的流向,特别是大额、来源或去向不明的款项。重点查他们与五皇子府那位清客,以及永昌伯府是否有直接或间接的银钱往来。”
“是,小姐。”青蚨垂首应道,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我们安插在户部库房的一个小吏,或可接触到部分市舶司的关税记录,或许能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谨慎行事,宁可慢,不可暴露。”沈惊鸿叮嘱。这些埋藏已久的暗桩,每一个都至关重要,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
“属下明白。”
青蚨退下后,沈惊鸿又唤来惊鸿卫的副统领,代号“玄影”的冷峻青年。“加派人手,分三班轮流盯紧‘锦云记’的所有出入口,尤其是后门和侧门,记录所有进出人员,特别是生面孔,以及看似与绸缎生意无关的人。还有五皇子府那位清客,他每日行踪,见过什么人,都要详细记录。”
“是否需要监听?”玄影问道,声音如同他的代号,带着一丝阴影般的寒意。
沈惊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五皇子府和‘锦云记’都不是寻常地方,必有防范,贸然监听容易打草惊蛇。先以外围监控为主,我要知道他们都和谁接触过。”
“是。”玄影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密室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布置完这些,沈惊鸿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秋风中摇曳的银杏,金黄的叶片簌簌落下,带着一种繁华将尽的萧瑟。科举,本是朝廷选拔栋梁、寒门学子鱼跃龙门的庄严之事,如今却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名利场,充满了阴谋与算计。
她并不反感算计,重生一世,她比谁都清楚权谋世界的残酷。她要做的,是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为自己,为镇国公府,争取最大的主动和利益。
几天后,监控传来了第一个有价值的发现。
“小姐,”玄影在密室中禀报,“我们的人发现,五皇子府那位名叫孙瑾的清客,今日上午借口去书市淘换古籍,中途却拐入了一家名为‘雅集轩’的文玩店,停留约一炷香时间。而在他离开后约半刻钟,永昌伯府苏挽月小姐的贴身婢女抱琴,也进入了那家店,同样停留不久便离开。两人并未直接碰面。”
“雅集轩……”沈惊鸿重复着这个名字,“查过这家店的背景吗?”
“初步查过,店主是苏州人士,店面不大,生意也看似寻常。但……属下怀疑那里可能是他们传递消息的一个中转点。”
“不是怀疑,是确定。”沈惊鸿语气肯定,“选择错开时间,通过固定地点传递消息,是最常见也相对安全的接头方式。看来,五皇子和苏挽月之间的联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频繁和谨慎。”
这证实了沈惊鸿的猜测,萧景明与苏家的合作并非泛泛之交,而是有着实质性的、需要频繁沟通的具体计划。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最可能图谋的,无疑就是即将到来的秋闱。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扑棱棱的翅膀声,一只通体灰白、毫不起眼的信鸽落在了窗棂上。沈惊鸿走过去,熟练地解下它腿上细小竹管里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青蚨那特有的、工整却毫无特色的字迹:“顾已入三殿下眼,相谈甚欢。三殿下对其‘江南见闻’颇感兴趣,似有后续召见之意。”
沈惊鸿唇角微勾,露出一丝清浅而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顾云舟这步棋,算是走对了第一步。萧景渊对江南吏治和豪强的不满,是她早已摸清的,顾云舟的身世和才学,正是投其所好。只要顾云舟能把握住机会,取得萧景渊的信任,将来无论是在明面上作为萧景渊的门生,还是在暗地里作为她的另一重保障,都大有可为。
然而,好消息总是伴随着新的疑虑。
几乎在收到青蚨传信的同时,另一条来自监视“锦云记”的惊鸿卫的消息也送到了沈惊鸿案头。消息称,近日有几位衣着普通、但气质不像寻常商贾或百姓的生面孔频繁出入“锦云记”后院,他们行动谨慎,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而根据其中一人的口音和偶尔流露出的习惯判断,惊鸿卫怀疑他们来自……西南。
“西南?”沈惊鸿蹙起眉头。苏家的根基在江南,与西南素无太多瓜葛。五皇子萧景明的母妃虽是西南一个小士司的女儿,但家族势力并不显赫,且多年未有往来。在这个敏感时期,西南来客与“锦云记”、乃至背后的苏家、五皇子扯上关系,是为了什么?
科举?西南学子参加秋闱并非奇事,但值得苏家和五皇子如此隐秘接触吗?还是另有所图?
她铺开一张大胤疆域图,目光落在西南方向。那里民族混杂,地势险要,近年来虽无大战事,但小规模的摩擦和土司间的争斗从未停歇。朝廷对那里的控制,一直有些力不从心。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沈惊鸿脑海中闪过。前世萧彻登基后,似乎曾发生过一件与西南有关的不大不小的风波,具体是什么她已记不清,只隐约记得似乎与一场当地土司的叛乱有关,但很快被平息,并未引起太多关注。难道……今生这件事会提前发生,并且背后另有隐情?
她立刻提笔写下指令:“重点查探近期入京的西南籍人员,尤其是与士司家族有关联者。严密监控‘锦云记’与这些西南来客的接触,设法探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但务必以安全为上,不可强求。”
指令传出,沈惊鸿的心头却并未轻松。科举的暗涌尚未理清,西南的迷雾又悄然弥漫而来。这京城的水,果然深不见底。她有一种预感,这次秋闱,恐怕不仅仅是考场内的文章较量,更可能牵扯出朝堂之外,乃至疆域之外的更大风波。
贡院街两旁,为应试学子准备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朗朗读书声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又充满希望的气息。然而,在这片看似祥和的景象之下,无数双眼睛正暗中注视着这里,等待着,谋划着。
沈惊鸿站在惊鸿院的阁楼上,远眺着贡院的方向,眼神沉静如水。棋盘已经铺开,棋子也已落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对手出招,以及……寻找时机,主动破局。
“小姐,”侍女白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府里传来消息,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关于过几日府中中秋家宴的安排,想听听您的意见。”
沈惊鸿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温婉浅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宅院内的琐事,朝堂外的风波,她都需要从容应对。这,便是她选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