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镇国公府上空盘踞的最后一缕夜色,却驱不散弥漫在府邸每一个角落的凝重与压抑。
经过一夜的雷霆清洗,府内的气氛已然天翻地覆。下人们行走间皆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眼神交汇时也带着难以言说的惊惧与揣测。芙蓉院方向依旧重兵把守,寂静无声,如同一座华丽的坟墓,埋葬了柳姨娘曾经的风光与野心。
沈战一夜未眠,在书房中处理完后续事宜,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揉了揉眉心,眼中虽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决断后的冷硬。他召来了管家沈忠。
“府中情况如何?”沈战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沈忠躬身,详细禀报:“回老爷,芙蓉院一干人等都已被控制,柳氏关在西厢房,初时还哭闹不休,后来便没了声息。其心腹秋纹等人分开看押在老奴院的后罩房,由亲兵看守,绝无串供可能。昨夜随行皇觉寺的张婆子也已招认,是受了柳氏指使和银钱收买,故意引开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府中其他与柳氏过往甚密的下人,也都已登记在册,暂未惊动,但已派人暗中监视。”
沈战满意地点点头,沈忠办事,向来稳妥。“柳承宗那边呢?”
“京兆尹李大人已连夜审讯,柳承宗起初还嘴硬,抬出七皇子,后来见了我们提供的部分账册和往来信件,便瘫软在地,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只是……”沈忠迟疑了一下,“他始终坚称,与七皇子只是寻常生意往来,并未提及谋害大小姐之事。”
“哼,他倒是不蠢。”沈战冷哼一声。攀咬皇子是重罪,柳承宗自知难逃一死,反而不敢胡乱攀扯,以免累及家族(尽管柳家也因此事彻底完了)。而谋害嫡女之事,证据链主要在府内,与柳承宗的案子可以分开处理。
“老爷,柳氏……以及柳承宗,该如何处置?”沈忠小心地问道。这关系到镇国公府的颜面和后续的朝堂风向。
沈战沉吟片刻,眼中厉色一闪:“柳承宗罪证确凿,按大胤律法,勾结官员、亏空巨额公款,当处斩刑,家产抄没。将我们掌握的证据全部移交京兆尹,不必再插手,让朝廷依法处置。”这是明面上的交代,也是给各方(尤其是七皇子)的一个信号:镇国公府依法办事,不扩大化,但也绝不姑息。
“至于柳氏……”沈战的声音更冷了几分,“谋害嫡女,毒害主母(未遂),勾结外人,其心可诛。念其生育二女,赐白绫吧。对外……就称其突发恶疾,暴病而亡。”
“是。”沈忠心头一凛,知道这是对柳姨娘最后的仁慈,也是保全镇国公府和沈柔薇颜面的做法。毕竟,一个谋害嫡女的妾室,说出去整个镇国公府都脸上无光,沈柔薇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府中中馈,一向由柳氏掌管,如今她……”沈战顿了顿,看向沈忠,“忠叔,你年事已高,府中庶务繁杂,恐难兼顾。”
沈忠立刻道:“老奴但凭老爷吩咐。”他心中已有猜测。
果然,沈战道:“惊鸿年岁渐长,又是嫡长女,也该学着打理家事了。从今日起,府中中馈,暂且由惊鸿接手,你从旁协助,一应人事、账目,皆需报与她知晓。”
沈忠毫不意外,躬身应道:“老奴明白。大小姐聪慧沉稳,定能胜任。”
这是对沈惊鸿在此事中“表现”的奖赏,也是确立她嫡长女地位的必然之举。经此一事,沈战对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内藏锋芒的女儿,有了新的认识。
……
惊鸿院内,沈惊鸿用过早膳,正在翻阅一本杂记,神色恬静。
含珠快步进来,低声道:“小姐,管家沈忠来了,说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惊鸿放下书卷,眼中并无意外之色。“更衣。”
她换了一身略显庄重的湖蓝色绣玉兰长裙,梳了简单的发髻,只簪一支素银簪子,便带着含珠前往书房。
书房内,沈战看着走进来的女儿。晨曦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却挺直的背影,那张与亡妻越发相似的脸上,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他心中不由一叹,若非此番变故,他或许还只当她是需要庇护的娇弱女儿。
“父亲。”沈惊鸿敛衽行礼。
“起来吧。”沈战语气缓和了些,“昨夜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女儿略有耳闻。”沈惊鸿垂眸道。
“柳氏罪有应得,为父已做了处置。”沈战没有细说,但沈惊鸿明白,柳姨娘的下场已定。“柳承宗国法难容,自有朝廷论处。”
“父亲英明。”沈惊鸿语气平静。
沈战看着她,直接道:“府中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你母亲去得早,为父军务繁忙,无暇顾及内宅。你如今已长大,又是嫡长女,从今日起,府中中馈便由你暂时代为掌管,沈忠会从旁协助。你可能胜任?”
沈惊鸿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没有丝毫怯懦:“女儿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亲重托。”她没有推辞,这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步。
“好。”沈战点点头,“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沈忠,若有那起子刁奴不服管教,尽管按家法处置,不必手软。”
“女儿明白。”
沈忠适时上前,将一串象征着管家权力的对牌和钥匙呈给沈惊鸿:“大小姐,这是府库和各处院落的对牌钥匙,账册名录,老奴稍后便派人送到惊鸿院。”
沈惊鸿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夙愿得偿的冷静。这只是拿回了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有劳忠叔。”她微微颔首。
离开书房,沈惊鸿走在回廊下,阳光洒落,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含珠跟在身后,激动得脸颊微红:“小姐,您真的掌管中馈了!”
沈惊鸿淡淡一笑:“是啊,掌家了。”这意味着,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府中资源,安插自己的人手,清理柳姨娘的残余势力,将镇国公府的后院,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这不仅是权力的更迭,更是她复仇之路上的一个重要据点。
回到惊鸿院不久,沈忠便亲自带着厚厚的账册和名册过来了。
“大小姐,这是近年来的总账和各处管事、仆役的名册,请您过目。”沈忠态度恭敬。
沈惊鸿让司棋接过,并没有立刻翻看,而是对沈忠道:“忠叔,您是府里的老人,父亲信重您,我自然也信重您。日后还需您多多提点。”
沈忠连称不敢:“大小姐但有吩咐,老奴万死不辞。”
“眼下确有几件事,需得立刻去办。”沈惊鸿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芙蓉院所有下人,除原本就在院内做粗使、未曾卷入此事者另行安置外,柳氏所有心腹,连同其家人在府中当差的,一律清查,或发卖,或遣去庄子上,永不录用。”
沈忠心中一凛,这位大小姐手段果然利落。“是。”
“第二,府中各处管事,三日内将各自管辖范围内的账目、人员情况重新造册呈报上来,我要亲自核对。若有亏空、贪墨、或是人浮于事的,严惩不贷。”
“第三,”沈惊鸿目光扫过院外,“府中护卫调度,日后也需每日将安排报于我知晓。尤其是夜间巡守,需得加强。”
沈忠一一记下,心中暗叹,这位大小姐思虑周详,雷厉风行,丝毫不逊于当年的夫人,甚至更有魄力。府中,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沈忠退下后,沈惊鸿才翻开那本厚厚的总账。柳姨娘掌管中馈多年,账目岂会干净?她正好借此机会,彻底清理一番,同时,也能从中找到一些或许连柳姨娘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关于母亲,关于燕家,甚至是关于萧彻的蛛丝马迹。
她拿起朱笔,在空白的宣纸上写下几个名字:柳如芸(已处置)、柳承宗(待斩)、萧彻(暂时动不得)、沈柔薇(需警惕)、燕家(暗中调查)、幽冥阁(重整)、惊鸿卫(扩建)……
看着这些名字,沈惊鸿的眼神愈发深邃。扳倒柳姨娘,只是敲山震虎。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她需要更快,更稳,在这波涛汹涌的京城,在这诡谲的权谋棋局中,为自己,也为镇国公府,杀出一条血路。
窗外,阳光正好,却照不进某些人内心的阴霾。薇兰苑内,沈柔薇听着丫鬟打听来的、大小姐掌家的消息,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绞碎,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而七皇子府中,萧彻摔碎了心爱的茶盏,面色阴沉如水。沈惊鸿……镇国公府……这笔账,他记下了!
暗流,在阳光之下,愈发汹涌。沈惊鸿执掌中馈的第一天,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