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那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惊鸿院激起了千层浪。
早已安排在院中待命的、信得过的粗使婆子和丫鬟们,按照事先得到的指令,立刻“慌乱”地行动起来。有人急匆匆地跑去禀报老夫人,有人忙不迭地去请府医,还有人“手足无措”地在院内奔走,将“大小姐突发急病,晕厥过去”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扩散出去。
内室里,沈惊鸿依旧紧闭双眼,靠在揽月怀中,身体微微颤抖,呼吸急促而微弱,额上的冷汗浸湿了鬓角,任谁看了都是一副急症发作、危在旦夕的模样。唯有紧贴着她的揽月能感受到,小姐按在她手臂上的手指,悄然用力,传递着冷静与掌控一切的力道。
寿安堂内,老夫人正由丫鬟陪着说话,听到惊鸿院丫鬟带着哭音的禀报,手中捻着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什么?惊鸿晕倒了?早上来请安时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她不敢耽搁,连声催促,“快!快扶我过去看看!再去个人,催催府医!”
与此同时,柳姨娘正在自己的院落里,悠闲地修剪着一盆兰草。听到心腹丫鬟急匆匆进来禀报的消息,她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深处迅速掠过一丝狂喜与如释重负,但面上却瞬间堆满了焦急与担忧:“哎呀!怎么会这样?大小姐的身子……快,随我去看看!”她放下银剪,理了理衣裙,带着丫鬟也匆匆赶往惊鸿院。
镇国公府内宅,因沈惊鸿的突然“病倒”,顿时被一种紧张慌乱的气氛所笼罩。
第一个赶到惊鸿院的是府医周大夫。他被司棋几乎是半拖着进了内室,气喘吁吁。
“周大夫,快看看我家小姐!方才还好好的在用点心,突然就说心口疼,气都喘不上来,接着就……就晕过去了!”揽月带着哭音,急切地说道。
周大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隔着丝帕为沈惊鸿诊脉。他的手指搭上沈惊鸿的腕脉,眉头先是紧蹙,随即脸上露出了极大的困惑之色。
这脉象……浮促紊乱,时快时慢,乍一看确像是心悸厥逆之症,但细品之下,却又觉得这紊乱之中,缺少了几分真正危症应有的沉疴底象,倒更像是被某种外邪骤然引动了心脉,而非本身脏腑衰败所致。而且,大小姐虽然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但……气息的底蕴似乎并不像表现出的这般虚弱。
他行医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奇怪的脉象。
“周大夫,小姐究竟如何?”司棋在一旁焦急地问。
周大夫沉吟片刻,斟酌着词句道:“大小姐此症……来得凶猛,像是急怒攻心,或是被外邪所侵,引动了旧疾。眼下气血逆乱,心神受扰,故而昏厥。待老夫先为大小姐施针,稳住心脉再说。”
他打开药箱,取出银针,正准备施药,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丫鬟的通报声:“老夫人到了!柳姨娘到了!”
老夫人被丫鬟搀扶着,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榻上面无血色(实则是沈惊鸿用内力暂时逼退气血)、昏迷不醒的孙女,顿时心疼得老泪纵横:“我的鸿儿!这是怎么了?早上还好端端的……”
柳姨娘紧随其后,一进来便用帕子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声音哽咽:“大小姐……这真是飞来横祸啊!周大夫,大小姐究竟是何病症?可要紧吗?”
周大夫连忙起身行礼,将自己的诊断又说了一遍:“……像是急症,被外邪引动,具体缘由,还需细细查究。”
“外邪?”老夫人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目光锐利地扫过室内,“惊鸿院一向清净,何来外邪?”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沈惊鸿,似乎因为周大夫刚才准备施针的动静,幽幽“转醒”过来。她睫毛颤动,缓缓睁开双眼,眼神涣散而痛苦,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香……好奇怪的……香……”
她的声音虽小,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香?什么香?”老夫人立刻追问。
揽月立刻接口,带着几分后知后觉的惊疑:“回老夫人,小姐晕倒前,奴婢好像……好像也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奇怪香气,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似乎就是从窗外飘进来的……”
“窗外?”老夫人的目光立刻投向那扇留有缝隙的窗户,脸色沉了下来,“林嬷嬷,带人去看看窗外!有什么可疑之物,立刻拿来!”
“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林嬷嬷立刻带着两个粗壮婆子出了房门,绕向惊鸿院的后墙。
柳姨娘在听到“香”字时,心中就是猛地一咯噔,再听到“窗外”,脸色几不可察地白了一分,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强作镇定道:“许是……许是园子里什么花草的香气吧?春日里花香混杂也是有的……”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林嬷嬷就带着人急匆匆地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用帕子垫着、已经熄灭但依旧残留着些许怪异甜腻气味的、小巧的胭脂盒状的东西,以及一小撮灰烬。
“老夫人!老奴在后墙根下发现了这个!旁边还有烧过的痕迹!”林嬷嬷将东西呈上。
那残存的奇异香气,虽然淡了许多,但与之前沈惊鸿和揽月描述的,以及此刻室内似乎还未完全散尽的味道,隐隐吻合。
周大夫上前仔细嗅了嗅那胭脂盒残留的气味,又查看了那灰烬,脸色顿时变得凝重无比:“老夫人,此物燃烧后产生的香气,绝非寻常花香!其中似乎掺杂了几味罕见的药材,性烈而诡谲,若是体质虚弱或心有旧疾之人嗅之,极易引动气血,诱发重症!”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这已不是简单的突发急病,而是有人蓄意谋害!
老夫人的脸色瞬间铁青,猛地一拍榻沿:“查!给我彻查!是谁?竟敢在我镇国公府内宅行此魑魅魍魉之事!林嬷嬷,立刻封锁惊鸿院,所有丫鬟婆子未经允许不得出入!将今日靠近过惊鸿院后墙的人,统统给我揪出来!”
整个惊鸿院的气氛,瞬间从慌乱变成了肃杀。
柳姨娘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就败露!李婆子那个蠢货,定然是留下了痕迹!她现在只盼李婆子能机灵点,或者……永远闭上嘴!
就在这时,之前奉命去大厨房传话,并刻意拖延了时间的司棋,恰到好处地“闻讯”赶了回来。她一进院子,就感受到这凝重的气氛,再看到老夫人手中的胭脂盒和林嬷嬷的汇报,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惊惧的颤抖:
“老夫人!奴婢……奴婢想起一事!今日奴婢去大厨房传话时,好像……好像看见李婆子神色慌张地往后院方向去了!当时奴婢只当她是有急事,并未多想,如今想来……”
“李婆子?”老夫人眼中寒光一闪,“可是负责给惊鸿院送点心的那个李婆子?”
“正是她!”司棋叩头道。
“来人!”老夫人声音冰冷,“去大厨房,把李婆子给我绑来!”
命令一下,立刻有健仆应声而去。
沈惊鸿“虚弱”地靠在揽月怀里,将室内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看着柳姨娘那强自镇定却难掩惊慌的眼神,看着老夫人勃然的怒火,她知道,第一步,成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目标锁定李婆子之时,之前被沈惊鸿暗中派去监视赵管事家的揽月,趁着室内混乱,无人注意她这个“惊慌失措”的小丫鬟时,悄无声息地挪到沈惊鸿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耳语了一句:
“小姐,方才混乱时,冷锋大哥设法递来消息,赵管事之妻李氏,在听闻您‘病倒’后,并未如常人般好奇或惊慌,反而……反而立刻收拾了一个小包袱,似乎想要趁乱从后角门溜出府去,已被我们的人暗中截下,扣在了她自家房中。”
沈惊鸿紧闭的眼睫之下,眸光骤然一锐。
李氏想跑?这是做贼心虚,想要畏罪潜逃?还是……得到了什么指令,要去报信?
看来,这条线,也比她预想的,要沉不住气得多。
好极了!一个都别想跑!
她轻轻吸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被林嬷嬷放在桌上的那个胭脂盒,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祖母……这……这盒子……孙女儿好像……在……在柳姨娘身边的……金钏姐姐身上……见过类似的……”
一句话,如同惊雷,骤然炸响在柳姨娘的耳边!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惊鸿,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金钏!那是她的贴身大丫鬟!这胭脂盒,正是她通过凝香斋,让金钏去交给李婆子的!
沈惊鸿她……她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