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惊鸿院内灯火初上。沈惊鸿端坐书案后,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听着冷锋的回报。
主子,那辆青幔马车最终驶入了永宁坊槐树胡同最里间的一处二进小院。属下已派人日夜监视,确认院内只住着李忠及其一名老仆,并无其他家眷。李忠自昨日遇袭回府后,便再未出门,那老仆今日也只外出采买过一次日常用度,并无异常接触。
至于那些黑衣人,冷锋继续道,身手路数狠辣直接,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所用兵器也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制式钢刀,无从追查来源。他们撤退时路线明确,对永宁坊巷道极为熟悉,应是早有准备。
沈惊鸿眸光微冷:死士......看来我们的李太医,知道的秘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多到有人不惜动用死士也要将他灭口。
她沉吟片刻,问道:李忠家中那名老仆,底细查清了吗?
正在查。初步看来,是李忠家的老人,跟随他已有十余年,平日负责洒扫庭院和采买,看似并无特别。
看似并无特别,往往就是最大的特别。沈惊鸿淡淡道,一个掌握着如此多秘密的人,身边岂会留一个毫无用处的老仆?继续深挖这个老仆,查清他的来历,以及与李忠的真实关系。
冷锋应下,随即又道:还有一事。墨老那边传来消息,关于阁楼上那个神秘人,目前尚无确切线索。不过,他提到近日京城中确实多了一些生面孔,其中似乎有西域武林高手活动的痕迹,可能与阿史那图的商队有关。
西域武林高手?沈惊鸿想起四方馆阁楼上那道修长身影,其气度似乎并非寻常江湖客,更带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尊贵与神秘。会与西域有关吗?
知道了。让墨老继续留意,尤其是与西域相关的信息。沈惊鸿吩咐道,随即话锋一转,府里这两日如何?
西院那边依旧安静,柳姨娘称病不出,二小姐也只在自个儿院里走动。不过......老夫人院里的张嬷嬷,昨日私下里与柳姨娘身边的大丫鬟金珠接触过,在后花园假山后说了约莫一炷香的话。
张嬷嬷?沈惊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张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在府中颇有脸面,前世里就隐约偏向柳如芸。看来柳如芸沉寂这几日,并未闲着,而是在暗中活动,试图重新稳固地位,甚至可能想借老夫人之手做些什么。
知道了。沈惊鸿语气平静,看来,有些人还是不安分。既然她们想动,那我们便给她们一个动的机会。
她看向冷锋,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明日,你去找府中负责采买的管事,让他将下个月各院份例的清单,尤其是西院的,提前报给我过目。另外,将我们之前查到的那家与柳家暗中有关联、以次充好的绸缎庄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老夫人知道。
冷锋瞬间明白了沈惊鸿的意图:主子是想......敲山震虎?
不错。沈惊鸿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西院的方向,柳如芸根基未深,如今又折了厨房的眼线,必然急于寻找新的财路和臂助。那家绸缎庄是她暗中扶持,用以中饱私囊的重要一环。动了这里,等于断了她的财路,她必定会有所反应。我倒要看看,她接下来会找谁求助,又会露出怎样的马脚。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冷锋领命,身影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沈惊鸿独自立于窗前,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宅门内的争斗,看似琐碎,却关乎着她在府中的立足之本。只有彻底肃清内患,她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去应对外面更庞大的敌人。
李忠、阿史那图、承恩公府、端敬皇后......还有那隐藏在更深处的黑手。她仿佛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她自己,既是网中的猎物,也是执网的猎人。
次日,沈惊鸿去给老夫人请安时,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
老夫人依旧和蔼,拉着她的手问了问日常起居,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而侍立在一旁的张嬷嬷,目光偶尔扫过她时,也带着几分闪烁。
沈惊鸿只作不知,神色如常地与老夫人说着闲话,言语间不忘提及父亲边关辛苦,府中当以节俭为要,方能不负皇恩,不堕门楣。
老夫人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请安过后不久,府中负责采买的周管事便捧着厚厚的账册和份例清单来到了惊鸿院。
大小姐,这是下个月各院的份例用度清单,请您过目。周管事态度恭敬,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如今府中谁不知道,这位看似病弱的大小姐手段凌厉,连柳姨娘都在她手上吃了亏,他一个管事自然不敢怠慢。
沈惊鸿接过清单,仔细翻阅。她的目光在西院那份长长的清单上停留许久,上面罗列着各类时新绸缎、珍贵药材、精美首饰等,用度远超其他各院,甚至比老夫人院里的还要奢靡几分。
周管事,沈惊鸿放下清单,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如今边关不稳,父亲在外浴血奋战,陛下亦崇尚节俭。我们镇国公府身为勋贵表率,更应体恤圣意,勤俭持家。西院这份例,似乎有些过于靡费了。依我看,许多用度都可酌情削减,尤其是这些江南云锦、东海珍珠之类,并非必需之物,便暂且划去吧。往后各院份例,都需按此标准,一视同仁。
周管事额头微微见汗,连声应道:是是是,大小姐考虑得是,小的这就去重新拟定清单。
沈惊鸿淡淡应了一声,似是不经意地补充道,对了,我听闻城南有家锦绣阁的绸缎物美价廉,下次采买时,可以去看看。
周管事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连忙道:小的记下了,多谢大小姐提点。
看着周管事退下的背影,沈惊鸿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就看鱼儿会不会上钩了。
果然,不到午时,西院那边就传来了动静。柳如芸得知份例被大幅削减,尤其是她最看重的绸缎首饰被砍掉大半后,在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据说又摔碎了一套茶具。
然而,她这次却并未直接来找沈惊鸿理论,反而是压下火气,带着沈柔薇去了老夫人的寿安堂,一待就是大半日。
小姐,柳姨娘和二小姐在老夫人那里哭诉了许久,说小姐您苛待她们,削减用度是想逼死她们母女。揽月将打探来的消息禀告给沈惊鸿。
沈惊鸿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哦?老夫人如何说?
老夫人起初并未表态,后来张嬷嬷在一旁劝了几句,说家和万事兴,大小姐或许年轻气盛,处事不够圆融,但也是为了府中着想云云。最后老夫人便说,此事她会过问,让柳姨娘稍安勿躁。
张嬷嬷......沈惊鸿指尖轻点桌面。这个老奴,果然跳出来了。
小姐,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青鸾有些担忧。
不必。沈惊鸿摇头,老夫人虽念旧情,但并非不明事理。柳如芸越是如此哭闹,反而越显得她心虚气短。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她料定,柳如芸绝不会甘心就此被压制。份例被削,断了她的奢靡用度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动摇了她在府中的权威和体面。她必定会想办法弥补,而那条被她暗中掌控的绸缎庄财路,就显得尤为重要。
果然,傍晚时分,冷锋带来了新的消息。
主子,柳姨娘身边的心腹金珠,傍晚时分借口出府购买针线,去了一趟那家名为云裳坊的绸缎庄,在里面待了约两刻钟才出来。我们的人暗中监视,发现金珠离开后不久,云裳坊的掌柜便亲自从后门离开,去了一趟......承恩公府后街的一处角门,递了张名帖进去。
承恩公府!
沈惊鸿眼中精光一闪!果然如此!柳如芸背后的靠山,竟然真的与承恩公府有关!看来李忠那条线,与柳如芸这条线,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昔日端敬皇后的母家!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承恩公府在这其中扮演的具体角色,是主谋还是从犯,但这条线索无疑至关重要。
很好。沈惊鸿深吸一口气,继续盯紧云裳坊和承恩公府的动向。另外,李忠那边也不要放松,尤其是那个老仆。
冷锋退下后,沈惊鸿走到院中,仰望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繁星初现。
敲山震虎之计,已然奏效。柳如芸被逼动用她与承恩公府的联系,这就意味着,她已经开始自乱阵脚。而承恩公府这条隐藏的线,也终于被她扯出了一点头绪。
母亲慕容婉的死,镇国公府的内患,竟然都与这座看似已经没落的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宫廷秘辛?
沈惊鸿感觉到,她正在一步步接近真相的核心。前方的迷雾依然浓重,但手中的线索已经越来越清晰。
她转身回到书房,铺开纸张,将承恩公府四个字,郑重地写在了所有线索的中心。
惊鸿已醒,利刃出鞘。无论是宅门内的魑魅魍魉,还是朝堂上的阴谋诡计,亦或是深宫中的陈年旧怨,她都必将一一斩开,让真相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