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我对一个蠢货,无话可说。”
“你!”
“我只说一次,赵康,”苏青arina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被利用了。那个香囊,是圈套。你急于求成,刚愎自用,连这么简单的离间计都看不穿。你不是在查案,你是在给我,给苏家,也给你自己,挖坟墓。”
她的话像一把小锤,不重,却一下下敲在赵康的心防上。
他想反驳,想怒吼,想说物证在此,你休想狡辩。
可苏青鸾那冷静到可怕的态度,让他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
不是怀疑苏青arina的清白,而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是谁?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同时算计他和苏青鸾?
看着陷入沉思的赵康,苏青鸾眼底的失望更浓了。
现在才开始想?
晚了。
从他选择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证据”,而不是相信朝夕相处的盟友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而她,也被他拖入了深渊。
……
夜色更深。
郑闲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一条喧闹的巷子。
巷子尽头,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之一,“长乐坊”。
鱼龙混杂,消息灵通。
郑闲熟门熟路地走进赌场,没有去赌桌,而是要了个偏僻的角落,点了一壶最便宜的浊酒,两碟茴香豆。
他就像一个最不起眼的赌徒,输光了钱,只能在这里蹭点人气。
他的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所有的声音。
“听说了吗?都尉府那边闹出大事了!”
“怎么了怎么了?”
“赵都尉抓了苏家那位大小姐!”
“什么?!疯了吧?苏家能让他好过?”
“据说是跟前几天张承的案子有关,找到了什么要命的证据。”
郑闲端起酒杯,呷了一口。
酒很劣质,割喉咙。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个时辰后,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凑了过来,是长乐坊有名的“包打听”,外号“猴三”。
“闲哥,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喝闷酒?”
郑闲抬起眼皮,露出一丝苦笑,“手气不好,输光了。”
“嗨,多大点事儿,”猴三自来熟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闲哥,跟你打听个事儿。都尉府那个王五,你熟不熟?”
郑闲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见过几次,不熟。怎么了?”
猴三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这小子发了!前两天还穷得叮当响,今天就在南城买了个小院子!出手阔绰得很!”
郑闲的眉头“恰到好处”地皱了起来,“哦?他哪来那么多钱?”
“谁知道呢?不过……”猴三眼珠子一转,“我听说,他前两天跟都尉府报案,说是找到了什么杀人凶器。你说,这钱会不会是……”
郑闲的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他像是在犹豫,像是在权衡。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下定了决心,凑到猴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三儿,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别外传。”
猴三立刻来了精神,“闲哥你放心,我嘴巴最严了!”
“我前两天,好像看到王五……跟城西张大牙的人在一起喝酒。”
猴三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张大牙!
那是城西的地头蛇,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关键是,他是赵康死对头,兵马司副指挥使李威的小舅子!
一个给赵康报案的关键证人,却跟赵康死对头的亲信混在一起?
这里面的信息量,太大了!
猴三瞬间感觉自己抓到了一个惊天大瓜,激动得脸都红了。
“闲哥,这……这可是真的?”
郑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把杯子放下。
“我什么都没说。我喝多了,先走了。”
他扔下几枚铜钱,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长乐坊,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猴三呆坐在原地,脑子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知道,京城的天,要变了。
而他,将是掀起第一缕风的人。
……
“混账东西!”
一个青瓷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京城府尹,刘承安,五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满是怒气。
他面前,站着噤若寒蝉的赵康。
就在半个时辰前,整个京城的上层圈子都开始流传一个匪夷所思的谣言。
都尉府的证人王五,收受了兵马司李威的贿赂,伪造证据,诬告苏家大小姐,意图挑起都尉府和苏家的争斗,好让兵马司渔翁得利。
这个谣言编得有鼻子有眼,连王五新买的宅子地址都说得清清楚楚。
流言蜚语,最是伤人。
更何况,这流言直接指向了官场倾轧。
“赵康!”刘承安指着他的鼻子,“本官问你,你抓捕苏青鸾,可有确凿证据?可有上报府衙?可有人证物证相互印证?”
赵康脸色发白,从地牢出来后,他本就心乱如麻,此刻被刘承安一通质问,更是汗流浃背。
“府尹大人,下官……下官有人证王五,物证香囊……”
“王五呢?”刘承安冷笑,“本官派人去他家,早已人去楼空!你的人证,拿着你的赏钱,跑了!现在满城风雨,都说你赵康识人不明,被人当枪使,把都尉府的脸都丢尽了!”
赵康如遭雷击。
王五……跑了?
他为什么跑?
难道……难道苏青鸾说的是真的?
自己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苏青鸾呢?”刘承安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还关在你的地牢里?”
“是……下官……”
“蠢货!”刘承安一拍桌子,“苏家是什么人家?那是百年的清流世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你凭一个消失的证人,一个说不清来历的香囊,就敢动苏家嫡女?你是想死,还是想拉着本官一起死?”
赵康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羞辱、愤怒、怀疑、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刘承安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他不在乎苏青鸾是不是凶手,他只在乎这件事会引发多大的风波,会对他这个府尹造成什么影响。
“立刻,马上,把苏小姐给本官客客气气地请出来,送回苏府!”
“可是大人,案子……”
“什么案子?有证据吗?”刘承安反问,语气冰冷,“在找到王五,或者有新的、无法辩驳的证据前,这个案子,就此封存!你,赵康,给本官回去闭门思过!都尉府的事务,暂交副都尉处理!”
这相当于直接剥夺了他的权力。
赵康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但他看到的,只有刘承安冷漠的侧脸。
他知道,自己完了。
不是被苏青鸾打败的,也不是被那个幕后黑手算计的。
他是被自己的愚蠢和自负,亲手推下了悬崖。
都尉府的大门,在赵康眼中,从未如此沉重、如此陌生。
他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的狗,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挪出去。
府衙内外的差役、书吏,曾经在他面前点头哈腰,此刻却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避开。
偶有几道目光投来,也充满了怜悯、鄙夷,或者幸灾乐祸。
那些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他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赵都尉被停职了……”
“栽了!栽得真惨!敢动苏家的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听说他是被兵马司的人当猴耍了,那叫李威的,转头就把他卖了。”
“活该!平时多威风啊,这下好了,墙倒众人推!”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赵康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想发怒,想咆哮,想揪住那些人的衣领,问他们懂什么。
可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烧红的炭,又干又痛。
他输了。
一败涂地。
副都尉张谦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
“赵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府尹大人有何吩咐?”
赵康眼皮都没抬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闭门思过。”
张谦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又换上郑重的表情:“大人放心,都尉府的事,我会处理好的。您……多保重。”
这句“保重”,听在赵康耳中,无异于最恶毒的诅咒。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体面,没有让自己当场失态。
他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出了这个他曾经意气风发的地方。
京城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得他头晕目眩。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家?那个冷冰冰的宅子,此刻回去,只会更显凄凉。
他像个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周围的人声、叫卖声,都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苏青鸾在地牢里对他说的话。
“你会后悔的。”
“你只是个被人摆弄的棋子。”
“可悲的傻子。”
原来,她没有说谎。
原来,小丑竟是自己。
……
都尉府街对面,一座茶楼的二楼雅间。
郑闲临窗而坐,面前的红泥小炉上,茶水正咕嘟作响。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敲出的节拍沉稳而从容。
他的目光,越过熙攘的街道,落在都尉府那沉闷的门脸上。
他看到了赵康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看到了副都尉张谦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一切,尽在掌握。
散播谣言,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简单的一步。
京城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阴谋论和好事者。
一个精心编造、细节丰富的谣言,足以让一潭死水掀起滔天巨浪。
他不需要让所有人都信,他只需要让那些本就心怀鬼胎的人信,让那些乐于见得都尉府和兵马司狗咬狗的人信,就够了。
舆论是最好用的刀,杀人不见血。
刘承安这种老狐狸,根本不在乎真相,他只在乎自己的乌纱帽。
牺牲一个赵康,平息苏家的怒火,对他来说是最划算的选择。
郑闲端起茶杯,吹开浮沫,浅啜一口。
茶是好茶,雨前龙井,入口微苦,回味甘甜。
就像他布下的这个局。
过程或许有些波折,但结果,必然是甜美的。
当然,把苏青鸾捞出来,只是开胃小菜。
他真正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公子。”
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躬身行礼。
“都安排好了?”郑闲没有回头,淡淡问道。
“回公子,都安排好了。苏家的大公子苏文渊亲自带人来了,马车就在街角候着。看样子,苏家也是刚得到消息。”
“嗯。”郑闲应了一声,“苏家来得倒是快,看来苏老头还没糊涂。”
他将目光投向街角,果然看到一辆朴素但用料考究的马车静静停在那里。
车帘紧闭,但郑闲能感觉到里面传出的焦灼气息。
没多久,都尉府的大门再次打开。
这一次,不再是灰头土脸的赵康,而是被两个女差役“搀扶”着的苏青鸾。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但那根脊梁,却挺得笔直。
走出大门,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她没有立刻走向街角的马车,而是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她的目光很冷,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搜寻。
郑闲的手指停下了敲击。
有意思。
这个苏家大小姐,不像传闻中那般只是个知书达理的闺阁千金。
身陷囹圄,九死一生,出来后第一件事,不是哭诉委屈,而是观察环境。
她在找谁?
找救她的人?还是害她的人?
“鸾儿!”
一声急切的呼喊从街角传来,苏文渊快步从马车上下来,冲向苏青鸾。
他一把扶住自己的妹妹,眼圈泛红:“没事了,鸾儿,哥来接你回家了!”
苏青鸾看到自己的兄长,那份强撑的坚冰才稍稍融化。
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