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亲卫队长快步走入,单膝跪地。
“主公,抓住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自称是郑闲的心腹谋士刘福,说有天大的机密要向您禀报。”
“刘福?”郑涛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我那个好哥哥,终于坐不住,要开始发疯了么。”
他没有问刘福说了什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把他带进来。”
“主公,此人身份不明,恐有诈……”亲卫队长有些迟疑。
“无妨。”郑涛摆了摆手,“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要么夹着尾巴逃,要么,就得找个新主人。让他进来,我倒想看看,他想献上什么‘天大的机密’。”
片刻之后,刘福被两名卫士押了进来,直接被按跪在地上。
一进书房,刘福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郑涛的威势,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那不是郑闲那种外放的、虚张声势的凶狠,而是一种内敛的、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压迫感。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郑涛的脸。
“抬起头来。”郑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福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这比任何情绪都让他感到恐惧。
“你叫刘福?”郑涛问。
“是……是……小人刘福,拜……拜见新城主!”刘福的牙齿都在打颤。
“你说,你有天大的机密?”
来了!
刘福心头一紧,知道这是自己唯一活命的机会。他不敢有任何隐瞒,也不敢有任何添油加醋,用最快的语速,将郑闲那丧心病狂的计划全盘托出。
“……郑闲他疯了!他让小人去联络他豢养的死士‘黑鸦’,今夜就去烧城西的大粮仓!还要派人去城主府的‘龙眼井’里下‘蚀骨散’剧毒!他想毁了巨木城,让您当个死城、乱城的城主啊!”
说完,他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城主!小人所言,句句属实!郑闲已经穷途末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求城主明察啊!”
书房里一片死寂。
郑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像刀子一样,一寸寸地刮过刘福的骨头。刘福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不知道郑死信了没有,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
许久,郑涛才缓缓开口:“黑鸦在哪?”
刘福心中涌起一股狂喜,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在……在城南的废弃酒坊!他们有三百人,都是亡命之徒!联络的暗号是……是放一支黑色的响箭!”
“很好。”郑涛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转向那名亲卫队长,“李校尉。”
“末将在!”
“带一队‘夜枭’,去城南酒坊。记住,我要活的。”
“是!”
“另外,传令下去,封锁城西大粮仓周围所有街道,任何人不得靠近。再派人去‘龙眼井’,加强三倍守卫,从现在起,府中所有用水,都从南院的井里取,并且必须经过银针验毒。”
一条条命令,清晰、冷静、果断。
亲卫队长领命而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书房里,又只剩下郑涛和跪在地上的刘福。
刘福的心七上八下,他献上了投名状,可新城主却没说怎么处置他。
“你很聪明。”郑涛忽然说道。
刘福一个激灵,“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只是不想跟着郑闲陪葬,不想巨木城的百姓遭殃!”
“是么?”郑涛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弧度,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你出卖旧主,卖得倒是干脆。今天你能卖他,明天是不是也能卖我?”
刘福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城主饶命!小人对您,绝对忠心耿耿,天日可鉴!小人愿为您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忠心不是说出来的。”郑涛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与他平视。
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刘福几乎窒息。
郑涛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击着他的心脏。
“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证明你价值的机会。”
“你现在,回到郑闲身边去。”
“什么?!”刘福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回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郑闲现在就是个疯子,一旦发现自己没去烧粮仓,还不把他活剐了?
“他现在,应该正在焦急地等着火光吧?”郑涛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就回去告诉他,计划很顺利,火已经放了,只是被城卫军很快扑灭,造成了一些混乱。至于井里下毒的事,你说人已经派出去了,但还没消息回来。”
“稳住他。”
“我要让他觉得,他还有希望,他还能挣扎。我要让他留在那个老鼠洞里,哪也别去。”
郑涛的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
“我那个好哥哥,他最大的底牌不是‘黑鸦’,也不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他最大的底牌,是觉得父亲还会保他。”
“我要让他一直待在原地,等着那份永远不会到来的‘救援’。”
刘福听得遍体生寒。
杀人诛心!
新城主这不仅仅是要杀郑闲,他还要在精神上,彻底摧垮他!让他从希望的顶峰,摔进绝望的深渊!
太狠了!
“小……小人明白了!”刘福颤声回答,他知道自己没得选,“小人一定……一定办到!”
“去吧。”郑涛站起身,重新走回书桌后,“办好了,你就是巨木城的大功臣。办砸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威胁,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恐惧。
刘福屁滚尿流地退了出去,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
郑闲在密室里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他时而站起,时而坐下,时而走到窗边,竖起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但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火光,没有喊杀声,没有预想中的混乱。死一般的寂静,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失败了?
刘福被抓了?还是……背叛了?
就在他快要被这种猜疑折磨疯的时候,门口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及特定的敲门暗号。
是刘福!
郑闲一个箭步冲过去,猛地拉开门。
刘福一脸惊惶地站在门外,衣服上还有几处破损,脸上黑一道灰一道,看起来狼狈不堪。
“怎么样了?!”郑闲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低声咆哮。
“少……少爷……”刘福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带着惊恐和一丝侥幸,“办……办妥了!火……放起来了!”
郑闲心中一喜,“好!烧得怎么样?城里乱了没?”
“火光冲天!城西那边全乱了!”刘福的演技堪称完美,他喘着粗气,眼神闪烁,“但是……但是郑涛的反应太快了!我们的人刚点着火,他的城卫军就跟疯狗一样扑了过来!火……火很快就被扑灭了!我们的人……折损了不少,我好不容易才逃回来!”
这个说辞,合情合理。
郑闲虽然暴躁,但并不蠢。郑涛既然能设下那么大的局,反应迅速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没能造成预想中那种全城大乱的效果,但至少,计划成功了一半。只要有混乱,就有机会。
“井呢?井里下毒的事呢?”他追问道。
“也派人去了!”刘福脸上露出一丝迟疑,“但……但是城主府现在戒备太森严了,跟铁桶一样!我们的人……还没传回消息。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郑闲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来回踱了两步,心中飞速盘算。
一个计划成功,一个计划失败。虽然不完美,但至少证明,他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刘福,心中的疑虑消散了大半。这家伙看起来确实是刚从险境中逃出来,不似作伪。
“废物!”他骂了一句,但语气中的杀意淡了许多,“这点事都办不好!”
“少爷息怒!主要是郑涛防备得太严密了!”刘福“扑通”一声跪下,“不过少爷,城西虽然火灭了,但人心已经乱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好多人都往城外跑!现在城门守卫肯定也加强了,但他们主要防的是外面,我们趁乱混出去,机会很大!”
这番话,再次点燃了郑闲心中的希望。
对,逃出去!
只要逃出巨木城,天大地大,他有的是机会东山再起!
“好!我们这就走!”郑闲下定了决心。
他迅速收拾起密室里藏着的金银细软和几张地契。
然而,就在他准备带着刘福离开时,密室的门,却被“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没有敲门,没有通报。
郑闲和刘福同时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影,一个他们谁也想不到的人。
不是郑涛,也不是卫兵。
而是本该在城主府深居简出,坐看风云的老城主——他们的父亲,郑威。
郑威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身形有些佝偻,头发也白了大半。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常服,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失望。
他的目光越过刘福,直接落在了郑闲的身上。
郑闲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震惊,错愕,不解……种种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但很快,一种狂喜压倒了一切。
父亲!
父亲亲自来了!
他果然没有放弃我!他是来救我的!
“父亲!”郑闲扔掉手里的包袱,激动地冲了过去,“您来了!您终于来了!我就知道,我才是您最看重的儿子!”
他语无伦次,像一个抓住了最后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然而,郑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明。有痛心,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冷漠的决绝。
他缓缓抬起手,制止了郑闲的靠近。
“闲儿。”
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
“一切,都该结束了。”
郑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结束?不!父亲,还没结束!”他急切地说道,“只要您一句话,城卫军里那些老人还会听您的!我们还有机会!我们可以……”
“机会?”郑威打断了他,声音里透着一丝悲凉,“烧毁粮仓,毒杀全城,这就是你的机会吗?”
郑闲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他……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他下意识地看向跪在一旁的刘福。
只见刘福把头埋得更低了,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郑闲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背叛!
彻头彻尾的背叛!
从刘福离开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自己卖给了郑涛!
而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显然是站在了胜利者那一边。
“为什么……”郑闲的声音都在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父亲……为什么……”
郑威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这个野心勃勃,却又愚蠢狠毒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
“你太像我了,闲儿。但你只像我的野心,却不像我的隐忍。”
他慢慢摊开手掌。
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枚黑色的药丸。
“这是‘离魂丹’,没有痛苦。”郑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郑涛已经封锁了全城,‘黑鸦’的老巢也被端了。你逃不掉的。”
“这是你作为郑家子孙,最后的一点体面。”
“自己了断吧。不要等到明天,被绑在广场上,受万民唾骂,丢尽郑家的脸。”
冰冷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扎进郑闲的心脏。
他不是来救他的。
他是来,清理门户的。
郑闲死死地盯着那枚药丸,又缓缓抬起头,看着父亲那张冷漠的脸。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毒,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灰烬。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被弟弟玩弄于股掌,被心腹出卖得一干二净,最后,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亲手送上死路。
“呵呵……呵呵呵呵……”
郑闲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充满了自嘲和悲凉。
“好……好一个父慈子孝……好一个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