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郁奇异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丝果木的芬芳。
郑闲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极为享受的表情,他一把夺过酒坛,连碗都懒得用,直接对着坛口就灌了一大口。
“哈!痛快!痛快啊!”
他抹了抹嘴角的酒渍,大声嚷嚷道,“什么狗屁荥阳郑氏,一群老东西,把小爷我赶出来,现在后悔去吧!等小爷我用粮食把长安城都给堆满了,看他们还敢不敢在小爷面前摆谱!”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灌了一口,猩红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沾湿了华贵的衣襟,他却毫不在意。
“少爷,少爷您慢点喝,这酒后劲大……”
郑安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这可是真正的千金佳酿啊,少爷就这么牛嚼牡丹,实在是……暴殄天物!
“后劲大才好!不大怎么能醉生梦死?”
郑闲斜睨着他,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醉意”,“郑安啊,你说,等咱们更有钱了,我是不是该去平康坊,把那最红的几个姑娘都包下来,天天给小爷我弹琴唱曲儿?”
“这……这……”
郑安的脸都绿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少爷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就在这时,庄园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有仆役飞也似的跑上露台,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少……少爷!宫里来人了!是……是内侍省的公公!”
郑闲的动作一顿,醉眼惺忪地看过去:“宫里?来干嘛?催小爷我交税吗?告诉他,小爷我有的是钱,但就是不想交!”
“少爷!慎言!慎言啊!”
郑安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捂住他的嘴。
那仆役也是一脸煞白,结结巴巴道:“不……不是催税,是……是来宣赏的!”
“赏赐?”
郑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一把推开郑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拎着酒坛子,踉跄着朝楼下走去,“走,郑安,咱们去看看,李二那家伙能赏我什么好东西!”
郑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能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生怕自家郎君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庄园正堂前,一个面容白净、颔下无须的中年宦官正手持拂尘,静静地站着,他身后跟着几个小黄门,抬着几个蒙着明黄绸布的箱子。
这宦官眼神锐利,虽面带微笑,却自有一股威仪,显然是宫中有些地位的人物。
他看到郑闲一身酒气、衣衫不整地晃悠出来,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但随即又舒展开来,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
“咱家见过郑大人。”
宦官微微欠身,声音又尖又细。
“免了免了。”
郑闲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打了个酒嗝,“你就是宫里来的?叫什么?”
宦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躬身道:“咱家乃陛下驾前内侍,高福。”
“高福?”
郑闲上下打量他一番,撇撇嘴,“赏赐呢?拿出来给小爷我瞧瞧,要是些不值钱的破烂,小爷我可不要。”
此言一出,高福身后的几个小黄门脸上都露出了怒色。
而郑安更是两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高福却依旧笑眯眯的,仿佛没听出话里的无礼,他拍了拍手,身后的小黄门立刻上前,揭开了绸布。
刹那间,珠光宝气,几乎闪瞎了人的眼。
一箱是黄澄澄的金饼,一箱是雪花花的银锭,还有两箱是各色珍贵的绸缎,最中间的托盘上,还放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玉如意。
“陛下口谕,”高福拉长了声调,朗声道,“郑氏子闲,心忧国事,囤粮备灾,有功于社稷,特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锦缎百匹,玉如意一柄,以示嘉奖。望尔好自为之,莫负圣恩。”
郑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金银,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他扑过去,拿起一块金饼,放在嘴里就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清晰的牙印。
“真的!是真的!”
他兴奋地大叫起来,完全无视了那柄价值连城的玉如意,“哈哈哈!发财了!安叔,快!快把东西都给小爷抬进去!”
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财迷样,让高福眼底的轻蔑之色一闪而过。
“郑大人,陛下还让咱家给您带句话。”
高福不紧不慢地说道。
“什么话?”
郑闲头也不抬地在箱子里翻检着,爱不释手。
“陛下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年轻人,切莫玩物丧志。”
高福盯着郑闲的后脑勺,一字一句地说道。
郑闲的动作停了停,他转过头,醉醺醺地笑道:“公公说的是,说的是。不过嘛,我这人也没啥大志向,就喜欢这些黄白之物。公公您辛苦跑一趟,这个,拿去喝茶。”
说着,他随手从箱子里抓起一块分量不轻的金饼,塞到了高福的手里。
高福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块沉甸甸的金饼,带着郑闲口中温热的酒气和一点点湿润,就这么硬生生地塞进了高福保养得宜、白皙柔软的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高福脸上的笑容,那副在宫中千锤百炼、刀枪不入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的瞳孔先是猛地一缩,随即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骤然放大。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混合着极致的震惊,从他心底直冲天灵盖。
他是什么人?
他是皇帝李世民驾前的心腹内侍,是能揣摩圣意、代天巡狩的存在。
满朝文武,王公贵戚,谁见了他不得客客气气地称一声“高公公”?
就算心里再怎么鄙夷他是个阉人,面上也得做出恭敬的姿态。
可今天,就在这乡下庄子的泥土地上,一个浑身酒气的毛头小子,一个被家族逐出的丧家之犬,竟然……竟然用一块他咬过的金饼,像打发路边乞丐一样打发他?
这已经不是贿赂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你……”
高福的声音不再尖细,反而变得有些沙哑和阴冷,他手里的拂尘微微颤动,显示出主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哎?怎么了公公?”
郑闲仿佛完全没察觉到气氛的骤变,他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的困惑,醉眼惺忪地看着高福,“是嫌少吗?哎呀,公公您别客气嘛。我知道,你们在宫里当差不容易,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得伺候那个……呃,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多辛苦啊。”
他这话一说,高福身后那几个小黄门已经按捺不住,个个怒目圆睁,手都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只等高福一声令下,就要把这个不知死活的狂徒当场拿下。
郑安更是魂飞魄散,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对着高福连连叩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哀求:“公公恕罪!公公饶命啊!我家少爷……他、他喝多了,他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少爷!少爷您快给公公赔罪啊!”
然而郑闲却像是没听见郑安的哭嚎,他甚至还往前凑了凑,一股浓烈的酒气喷在高福的脸上,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自以为很小声,实则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说道:“公公,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当官有什么好的?你看我,现在有钱了,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多自在。你再看看你,整天在那皇宫里,跟坐牢似的,连个婆娘都讨不上……哦,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您……您用不着。”
“放肆!”
一声尖利的暴喝,如同冰锥刺入耳膜。
高福终于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