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的令行禁止、整齐划一，早已让他习惯了相对肃静和规律的环境。
眼下这乱糟糟、毫无秩序可言的场面，只让他觉得头疼。
“吵死了。”
郑闲皱着眉头，心里嘀咕了一句。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即将被送上审判席的囚犯，偏偏押送的路上还要忍受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和聒噪。
他不是害怕，只是……
对未知的一种本能抗拒，尤其是这种关乎“终身大事”的未知。
万一红拂女觉得他准备的礼物俗气怎么办？
万一李靖觉得他油嘴滑舌、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李舒婉怎么办？
万一……
无数个“万一”在脑海里盘旋，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挥之不去。
郑闲越想越烦，干脆猛地一伸手，“唰”地一声，将车窗的帘子给扯了下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外面的景象和大部分声音。
车厢内顿时暗了不少，也安静了不少。
“眼不见为净。”
他往车厢壁上一靠，闭上了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咕噜”声，伴随着老王头偶尔驱使马匹的吆喝，以及外面隐约传来的喧闹，构成了一种奇异的背景音。
郑闲努力放空思绪，调整着呼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只是片刻。
“吁——”
一声并不算急促，但却十分突兀的勒马声响起，紧接着，马车猛地一顿，彻底停了下来。
惯性让闭目养神的郑闲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下。
他睁开眼，有些疑惑。
按理说，从他住的地方到卫国公府，虽然不远，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到了。
而且，这停得也太突然了些，不像是在府邸门前那种平稳的停靠。
“老王头，怎么了？到地方了？”
郑闲扬声问道。
车厢外，一片寂静。
只有马匹偶尔打个响鼻的声音，以及远处街道隐约的喧嚣，反而衬得近处格外安静。
没有回应。
这不正常。
老王头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耳朵好使得很，而且对自己毕恭毕敬，不可能听不到他的问话而不回答。
郑闲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眉头瞬间锁紧。
他瞬间警惕起来。
在北境战场上养成的直觉告诉他，有情况！
该死！
怎么偏偏在长安城里放松了警惕！
这里是天子脚下，是大唐的心脏，按理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也可能是最危险的地方，因为这里的“水”太深了。
“郑大人，我出去看看。”
“大人，卑职去。”
薛仁贵和苏定方几乎是同时开口，两人都默契地压低了声音，身体也微微绷紧，显然同样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紧靠着车厢壁，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不必。”
郑闲低声阻止了他们。
他摇了摇头，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探入怀中，握住了那把准备送给红拂女的多功能匕首。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瞬间平复了不少。
他反手握住匕首，刀刃藏于臂下，目光锐利地扫了薛仁贵和苏定方一眼，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注意警戒。
下一刻，郑闲不再犹豫，猛地伸手，一把掀开了面前的车帘！
刺眼的晨光瞬间涌入昏暗的车厢，让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适应了光线后，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马车前方，赫然站着一名身披明光铠，腰悬横刀的军官。
这人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张标准的国字脸，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和煞气。
最关键的是，他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刀尖正稳稳地抵在老王头的喉咙前方，仅仅相距一寸！
刀锋的寒气似乎已经浸入了老王头的皮肤，老王头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身体僵硬地坐在车辕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而在那名军官身后，还隐约可见数名同样身着甲胄的士兵，将这片区域隐隐封锁了起来。
那军官显然没料到车内之人会如此干脆地直接掀开车帘，目光瞬间锁定在郑闲脸上，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贵人在附近办事，此处暂时封路。各位，还是绕路吧。”
军官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贵人？
郑闲心中一动，眉头再次皱起。
能在长安城的大街上，让禁军如此大张旗鼓清场封路的“贵人”，身份绝对非同小可。
皇亲国戚？
还是某位王爷？
或者李二的某位嫡子？
他认识对方身上的铠甲制式和武器配置，那是大唐最精锐的部队之一——禁军。
当初北征突厥，段瓒就曾带着一千禁军随行保护他，他对禁军的装备再熟悉不过了。
眼前这人的甲胄精良，气度沉稳，显然不是普通士卒，至少是个中层军官。
郑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疑和不快，脸上却不动声色。
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但并未显露出来。
他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开口：“我并非闲逛，乃是前往卫国公府拜见。此处距离卫国公府已然不远，想来并不会惊扰到你口中的贵人。”
他特意点明了“卫国公府”，一是表明自己的目的地和拜访对象，二也是一种试探，看看对方是否会因此而有所顾忌。
毕竟，李靖身为大唐战神，又刚刚率领大军，取得了北境大战的彻底胜利。
全歼突厥十五万精锐大军！
这等战绩，再加上昨日入长安城。
陛下亲自邀请他们几个同乘御辇。
即便是皇亲国戚，甚至是某位实权王爷。
在大唐战神李靖面前，也不敢自称贵人。
然而，那国字脸将军听到“卫国公府”时，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但脸上的冰冷和威严却丝毫未减，握着刀的手依旧稳如磐石，抵在老王头喉前的那一寸距离，仿佛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