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省亲的这段日子,韩阳陪伴父母、与老祖商议家族大计。
然而,最让全族上下振奋的,无疑是韩阳决定在家族讲法堂开坛讲法。
一位金丹真人,尤其是出自本族、年仅二十余岁结丹的金丹真人亲自讲授修炼之道,这在韩家族学历史上堪称破天荒的盛事。
消息传出,不仅所有适龄子弟早早到场,就连许多已经筑基的族老也恭敬坐在后排,希望能从金丹真人的讲解中获得启发。
讲法堂内座无虚席,连窗外都挤满了旁听的族人。
韩阳端坐讲台,声音温和却带着道韵,将修炼中的诸多关窍娓娓道来。
“练气期,乃我辈修士踏入仙途第一关,最是紧要。”
“我知在座族人,大多灵根资质寻常,以下品居多。感应的灵气范围有限,炼化灵气的效率亦是不高,故而修行进度往往慢如蜗牛,且极易遇到瓶颈阻碍。”
“尔等可知,为何时常修士被瓶颈所困?很多时候,并非灵气积累不足,而是体内灵力运转失衡,属性杂乱,未能圆融一体。”
“譬如那破镜丹,其真正效用,是以精纯药力调和、梳理、平衡你们体内各属性灵力,使其凝成一股,方得一举冲关,破阶而成……”
“故日后修行再遇滞涩,首要非惶急求进,当是精磨体内灵力,使其均衡如一,再辅以他法外力,突破自会水到渠成。”
……
韩阳刻意将语速放得极慢,用最浅显直白的语言解释着修炼要点,甚至辅以手势,在空中勾勒出灵气流向的简易图谱。
然而,台下那些年纪尚小的孩子们,脸上大多仍是一片迷茫。
即便韩阳已尽力简化,对刚刚接触修行、认知尚浅的他们而言,金丹真人所阐述的“本质”与“高效”,仍显得有些缥缈难懂。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怯生生举手:“老祖宗,您说的引气入体,怎么和我们族学老师说的不一样?他说要先感应丹田,可您说要先感应天地......”
韩阳并未因这“质疑”而有丝毫不悦,反而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耐心解释道:“此问甚好。引气入体虽为基础,却也有高下之分。你们族学老师所授,是稳妥之法,而我今日所讲,是效率更高、根基更稳的法门。两者并无对错,只是境界不同,所见自然不同。”
他随手在空中划出一道灵光,演示着灵气运转的轨迹。
如今他已经金丹境界,对练气期的感悟早已融会贯通。
与族学老师传授的那些粗浅法门相比,他的讲解直指练气修行本质,每一句对于这些族中小辈都是至理名言。
“法不传六耳,并非族学老师教得不对,而是传承有限。”韩阳心中轻叹。
在大宗门修行过的他也知道,韩家族学传授的功法实在太过简陋,许多关键窍穴的冲关要领、灵力运转的细微调整都未能点明,这使得族中子弟在修行路上,无形中多走了许多弯路。
看着孩子们似懂非懂的模样,他不禁摇头。
这些族中子弟虽然认真,个个挺直腰板,睁大眼睛努力听着,但天赋所限,能够领悟其中精髓的少之又少。
反倒是后排那些已有多年修行经验的成年修士,此刻个个听得如痴如醉,时而恍然大悟,时而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时而又面露狂喜之色。
他们修行数十载,吃过的苦头、走过的弯路、遭遇的瓶颈可谓数不胜数。
此刻听到韩阳直指根源的讲解,许多困扰他们五年、十年甚至更久的疑惑,如同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
他们这才意识到,原来光是练气这一个境界,其中竟有如此多的讲究和可以被优化的细节!
“原来如此!难怪我卡在练气六层五年不得寸进!无论如何冲击都感觉差那临门一脚!竟是灵力属性未曾调和,木强金弱,导致关窍滞涩!”族中一个中年练气中期修士,激动说道。
话音未落,他周身灵气突然剧烈波动起来,如同打破了某种长久以来的禁锢,气息节节攀升,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一举冲破壁垒,踏入了练气七层的境界!
“噫!好了!我突破了!我终于突破了!”这中年修士喜极而泣,也顾不得场合,推开蒲团,向着韩阳深深一拜,“多谢老祖指点迷津!”
全场顿时哗然,所有修士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就是高人讲法的魅力。
有时候,一句点拨就是一场莫大的机缘。
认识到这个机会的珍贵,众人听得越发认真,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下课后,韩阳与韩善长并肩走在族地小径上,忍不住感慨:
“族中子弟虽然勤奋,心性大多纯良勤奋,肯下苦功,此乃家族之福。然而,修行天赋出众者,确实寥寥。我仔细观察感应许久,其中资质最佳者,似乎也仅是中品灵根,上品灵根竟一个也无。”
韩善长苦笑道:
“明渊久在仙宗,或许不知。这已经比从前好多了。还记得你刚去宗门那会儿,族中资源匮乏,只能重点培养中品灵根族人。下品灵根者,几乎只能靠自己苦熬。”
“如今,托你的洪福,家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修行资源,丹药、灵石不再那么紧缺。但凡是身具灵根的孩子,无论下品中品,皆可获得基础的修炼机会与资源扶持,这在我韩家立族以来,是从未有过的好光景啊!”
“不过即便如此,目前族中的中品灵根修士,满打满算还不到十位。这些孩子,已经是家族未来的希望了。”
“中品灵根,若能勤勉修行,再辅以足够的资源,确实有望筑基。”韩阳点头,“只是想要结丹,就需要更大的机缘了。”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老祖,您不妨将族中所有资质尚可、心性上佳的苗子,无论长幼,都挑选出来,让我亲自见一见,看看其中是否有天赋特异、或心性坚韧远超同辈者。若有合适的,或许我可以考虑将其带回宗门,哪怕只是从外门弟子做起,前途也远比困守于此要广阔得多。”
韩善长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脸上顿时绽放出开怀的笑容:
“好!好!好!老夫这就去安排,明日便将全族符合条件的子弟集合起来,由你亲自甄选!若能有一二人得入仙宗门墙,我韩家何愁不兴!”
就在韩阳在家中讲法的同时,整个淮水郡乃至周边数郡都因为那一夜的元婴威压而沸腾。
“韩家金丹老祖探亲!”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四方。
所有人都还记得去年引爆吴越的那个消息:白云宗那位年仅二十余岁便结成金丹的超级天骄,正是出自他们这小小的淮水郡韩家!
当时有资格受邀前往白云宗观礼的,至少都是州级以上的大势力,像淮水郡这等偏远郡县,根本无人得以亲眼见证那等盛况。
如今,这位传说中的天骄荣归故里,并且极有可能带着一位元婴真君同行,这怎能不让各方势力震动?
郡城内最大的酒仙楼,此刻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一个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的练气后期散修,正站在大堂中央,唾沫横飞向周围众人描述着那夜的经历,神情激动:
“你们是不知道!那天晚上,老子正在洞府里打坐,运转功法到了关键处,突然!一股难以形容的神识威压扫过,直接触动了我的预警!
当时就把老子吓了一大跳,差点灵气走岔了道!那可是元婴真君的气势啊!
乖乖,隔着几百里远,都感觉像是有一座无形大山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老子修行几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但那一下,真是……真是吓得魂儿都快飞了,当场就跪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磕头!恭敬磕头!”
旁边一个瘦小修士连连点头:“何止是你!当时全城修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跪了!那威压,真如同天倾地陷,煌煌天威,谁敢不敬?谁敢不跪?我隔壁那个练气七层的,平时傲得很,那晚跪得比谁都快!那时候,谁还顾得上看别人?只管自己诚心诚意磕头就是了!只盼真君他老人家莫要怪罪!”
满座修士闻言,哄堂大笑,但笑声中更多是感慨与后怕,纷纷出言附和,分享自己那晚的“狼狈”经历。
对他们这些底层修士而言,能亲身感受一次元婴真君的无上威压,虽然当时吓得够呛,但确实是一辈子都值得吹嘘的经历了。
等到老了,儿孙绕膝之时,还能拍着胸脯说一句:你爷爷\/老子我年轻时,可是亲身经历过元婴真君威压的!
“听说那位随行的玄羽真君,乃是白云宗的护山灵兽,神通广大,是专门奉命护送韩家老祖回来的!”
“韩家立族才几百年吧?这就出了一位金丹真人,还是吴越最年轻的金丹!这运气也太好了!”
“运气?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结丹?那是人家韩真人自身天赋异禀,悟性超群,再加上仙宗倾力培养的结果!”
“要我说啊,这不光是韩家的福气,也是咱们整个淮水郡的福气!有韩家这座大山在,有金丹真人坐镇,往后周边那些郡县,谁还敢小瞧咱们淮水郡出去的修士?”
“说得好!来,为咱们淮水郡出了真龙,干一杯!”
“愿韩真人道途昌隆,早证元婴!”
“我淮水郡,终于也要扬名天下了!”
消息很快传出淮水郡,连整个江州都为之震动。
尤其是在魔修肆虐、各地风声鹤唳的当下,一位新晋金丹真人坐镇、且有元婴真君踪迹显现的淮水郡,顿时成了无数散修和小型家族眼中乱世里的桃源圣地,安全的避风港。
大批散修从魔修肆虐过的地区逃难而来。其中不乏筑基修士携家带口,驾驭着各式飞行法器降落在淮水郡城外。
“王道友?是你!你们也从河西郡逃来了?”一个风尘仆仆、面带倦容的中年修士,在城门口排队等待入城时,意外遇到了旧识,激动拉住对方的手。“我们家族……唉,基业是顾不上了,听说这边有韩真人坐镇,魔崽子们不敢轻易来犯,我们就连夜收拾细软赶来了。能保住性命和传承,已是万幸!”
“李兄!可不是吗!我们整个家族,能走的都迁过来了。虽然舍弃了祖辈经营的灵田和坊市铺面,损失惨重,但总比留在那边整日提心吊胆,不知何时就被魔修屠戮吞噬要强上百倍!这淮水郡,如今就是咱们的救命稻草啊!”
更多的低阶散修和小型修仙家族也纷纷涌入,让原本还算宁静平和的淮水郡城,一下子变得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城内所有客栈爆满,租金物价随之水涨船高,连带着整个郡城的商业氛围都变得异常活跃起来,各种临时摊位、交易集市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各方势力更是闻风而动,察觉到淮水郡格局即将发生的巨变。
不仅郡内及周边的筑基势力纷纷派遣重要人物,携带厚礼前来拜谒示好,就连一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假丹势力、乃至拥有金丹修士坐镇的大势力,也都派来了身份不低的使者。
一时间,韩家府邸门前车水马龙,人流络绎不绝。
送礼的、请求联姻的、希望建立长期贸易往来或合作关系的代表们,几乎踏破了门槛。负责接待的韩家族人忙得脚不沾地。
“枫叶郡王家,愿意将嫡系长女许配给韩家适龄子弟,陪嫁包括一条小型灵石矿脉未来三十年的三成收益!”
“青林郡李家,希望与韩家建立丹药代销渠道,愿意让出五成利润,只求一个独家代理权!”
“有三位二阶炼器师联袂前来投奔,希望能举家依附韩家,在韩家麾下效力,只求一个安稳的修行环境和基本的资源供应!”
韩善长作为家族老祖,每天都要亲自接待数批重要的访客,虽然忙碌得几乎无法静修,但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一日傍晚,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他站在庭院中,望着门外依旧络绎不绝的访客和堆积如山的礼单,对身旁协助处理事务的韩厉感慨道:
“记得二十年前,家族为了能聘请到一位稳定的一阶上品炼丹师,都要许以重利,耗费无数口舌。如今,你看,连二阶的炼器大师,都主动携家带口前来投靠了。此情此景,恍如隔世啊。”
韩厉如今也已筑基,气质沉稳了许多,闻言亦是感慨万千,躬身道:
“是啊,谁能想到短短十几年变化这么大。”
而普通的韩家族人更是扬眉吐气,出门在外时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这一日,几个韩家年轻子弟在郡城茶楼小聚,才刚进门,掌柜就亲自迎了上来。
“几位韩公子来了!快请上座,今日刚到了一批上好的灵茶,特意为诸位留着呢!”
茶楼内的其他客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有人甚至主动起身让座。
这几个年轻人虽然嘴上谦让,眼中的得意却掩饰不住。
然而,荣耀背后也暗藏隐忧。
不过数日,郡城中就开始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听说了吗?昨天在东市,一个韩家的旁系子弟,看中了人家摊主祖传的一块暖玉,只肯出市价一半的灵石,摊主不愿,那子弟便言语威胁,最后几乎是强买强卖拿走了……”
“这算什么?前日在西城的醉仙楼,有个韩家子弟多喝了几杯灵酒,与邻座客人发生口角,竟当场动手,打坏了不少桌椅,掌柜的上前劝阻,反而被打。最后掌柜的不仅不敢索赔,还得陪着笑脸送他们离开……”
“如今这淮水郡,怕是都要姓韩了……咱们这些小鱼小虾,以后见到韩家的人,还是绕着走吧,免得惹祸上身……”
这些流言蜚语,虽然零碎,却悄然蔓延,很快便通过一些忠于韩家的附庸势力,传到了韩善长的耳中。
这位经验丰富、知道家族经营不易的老祖,立即嗅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危机。
“糊涂!混账东西!”韩善长一拍桌子,脸色铁青,“我韩家刚刚有些起色,这些人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家族名头在外为非作歹!这是自取灭亡之道!这是在给整个家族招祸!”
“传令下去,所有子弟闭门思过三日,好好读一读家规。再有人仗势欺人,一律家法处置,绝不姑息!”
“树大招风啊。如今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越是得意之时,越要谨言慎行。”
次日,韩家祠。
祠堂大门洞开,所有在族的子弟,无论长幼,悉数被召集至此。
韩善长站在祖宗牌位前,沉声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家族声望,需世代族人谨言慎行,点滴积累而成!
如今家族初兴,得蒙祖荫,略有薄名,更当时刻谨记“谦、慎、勤、勉”四字祖训!若有人依仗家族势力欺压良善,为非作歹,便是忘本负义,乃家族之罪人!祖宗亦不容之!”
“来人,家法伺候。”
四名执法弟子应声而出,手中捧着三尺青木杖。那青木杖看似普通,实则都是法器,每一杖落下,都直透筋骨,痛彻心扉。
而家法在族中就是天。这是韩家立族以来就定下的铁律。
堂下,那几个惹事的年轻子弟早已面色惨白。
其中一人颤声道:“老祖,我们知错了……”
“既知错,便该领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韩善长语气冰冷,不容丝毫转圜,“尔等行为,已损家族声誉,触犯家规!依律,杖二十,禁足三月,抄写家规百遍。若有再犯,逐出家门,永不收录!”
当青木杖落下时,发出的惨叫。
让在场的族人心头一震,仿佛那木杖不是打在几人身上,而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场突如其来的家法,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那些被近日的荣耀冲昏头脑的韩家族人。
一场可能滋生的骄纵之风,被及时遏制在了萌芽之中。
……
相见时难别亦难。
半个月转瞬即逝,也到了韩阳该返回宗门的时候。
这日清晨,一声清越的鹤鸣划破长空。一头巨大的仙鹤翩然落在韩家祖地上空。
韩阳看到师叔来了,知道是时候返回宗门了。
人长大后,总是聚少离多,修仙之路更是如此,就像年节时分,热闹欢聚之后终须一别。
韩家众人早已聚集在广场上相送。
沈慧拉着儿子的手,眼中含泪:“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不必挂念家里。”
韩承远站在妻子身旁,虽然不舍,却还是强笑道:“男儿志在四方,去吧。”
韩阳望着父母,又看向身后众多的族人:“父亲、母亲,明渊告辞了。”
玄羽真君轻振羽翼,和蔼开口:
“韩家既是我宗道子亲族,这根灵羽便赠予你们。危难之时,可护全族周全。”
话音方落,一片流转着莹莹光华的羽毛轻轻飘落。
韩氏族人皆是一惊。
真君赐宝,这可是元婴妖王级别的灵羽!
韩善长双手捧着那根灵羽,带领全族人深深一拜:“多谢真君厚赐!韩家必当谨记此恩!”
韩阳也是微微一怔,没想到师叔会赐下如此重礼,当即躬身道:
“多谢师叔。”
“无妨,我身上的翎羽还多着呢。”玄羽真君淡然一笑,难得开了个玩笑,随即正色道:“倒是你,莫要辜负宗门和家族的期望。”
她转头望向天际,轻声道:“走吧。”
韩阳最后望了一眼亲人故土,转身跃上鹤背。
此间事了,该回宗门潜心修行了。
仙鹤振翅而起,在韩家祖地上空盘旋三周,随后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就在仙鹤远去不久,天际云气翻涌,一道身影悄然浮现。
来人青袍玉冠,气度雍容,正是太乙宗宗主。
沈万明。
宗门境内忽有他宗元婴修士气息降临,身为一方之主,他自然第一时间知晓。
故而待韩阳离去,他便自高空中迈步而出,特意在此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