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山的风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着,打在脸上如同针扎。众人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艰难前行,脚下的黑石被冻得溜滑,稍不留意便会摔倒。火麒麟的蹄子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冒着热气的蹄印,赤红的鳞片反射着雪光,倒成了这茫茫白色中唯一的亮色。
“少爷,前面好像有个山洞。”桑桑眯着眼睛,指着前方一处凹陷的崖壁,风雪中隐约能看到黑黢黢的洞口。
宁缺停下脚步,抬手挡在眉前望去,果然见那崖壁下有个半人高的洞口,被丛生的荆棘遮掩着,若不是风雪吹开了几枝枯枝,还真难发现。“先去避避风雪,等雪小些再走。”他说着,上前用弯刀劈砍荆棘,清理出一条通路。
山洞不大,内里却干燥,角落里堆着些枯草,像是曾经有猎户在此歇脚。火麒麟蜷在洞口,庞大的身躯刚好堵住风雪,丫丫抱着小白,凑在篝火边取暖,小脸红扑扑的。王惊鸿被第二梦裹在厚厚的披风里,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洞顶的钟乳石。
宁缺将湿漉漉的外袍脱下来,挂在火堆旁烘烤,露出里面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短打。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几块干硬的麦饼,递了一半给桑桑:“先垫垫肚子。”
桑桑刚接过麦饼,忽然听到洞外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声,夹杂在风雪里,若有似无。“少爷,外面好像有人。”
宁缺立刻握紧弯刀,示意众人噤声,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走到洞口,扒开火麒麟的鳞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风雪中,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老者正拄着根木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洞这边挪,道袍上沾满了污泥和雪水,后心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袍,显然是受了重伤。
“是个道人。”宁缺回头低声道,眼中带着警惕——荒原上的出家人,未必都是善类。
王宝宝走到洞口,目光落在那老者身上,见他道袍袖口绣着半枚残缺的符文,眉心隐隐有灵光流转,心中微动:“是符师。”将夜世界的符师,以符引天地之力,修行到高深境界,挥手间便能移山填海,只是这老者气息虚浮,显然是强弩之末。
“让他进来吧。”王宝宝开口道,“看他伤势,活不过半个时辰了。”
宁缺虽有疑虑,但见王宝宝发话,还是打开洞口的遮掩,对着那老者喊道:“进来避雪。”
老者听到声音,踉跄着加快几步,到了洞口看清宁缺的模样,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你是……渭城的那个小书吏?”
宁缺一愣,仔细打量着老者,忽然想起几年前,曾有个云游的符师路过渭城,在将军府借住过几日,当时正是他负责抄录文书,还向对方请教过几个符道的粗浅问题。“您是墨先生?”
被称作墨先生的老者点点头,踉跄着走进山洞,刚靠近火堆便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桑桑吓得惊呼一声,连忙躲到宁缺身后。
王宝宝上前探了探老者的脉搏,又看了看他后心的伤口,眉头微皱:“是‘蚀骨符’所伤,符力已侵入骨髓,寻常药物救不了。”蚀骨符是将夜世界一种阴毒的符术,符力入体后会如附骨之蛆,啃噬修士的经脉和气海,最终让人身亡。
宁缺闻言,脸色沉了下来。墨先生虽只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却曾指点他“符在笔先,意在符外”的道理,算是他符道的启蒙之人。“先生可有办法?”他看向王宝宝,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王宝宝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莹白的玉露,正是之前任务奖励的“清心玉露”。这玉露本是用来净化气海杂质的,但其蕴含的纯净灵气,或许能暂时压制蚀骨符的符力。“只能试试,能不能活,看他自己的造化。”
他将清心玉露滴入墨先生口中,只见玉露入口即化,化作一缕莹白的气流,顺着老者的喉咙流入体内。原本发黑的伤口处,竟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老者痛苦的呻吟声渐渐轻了下去,眉头也舒展了些。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墨先生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宁缺,虚弱地笑了笑:“没想到……竟是你救了老夫。”
“先生怎么会伤成这样?”宁缺问道。
墨先生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老夫本是去长安参加符师大会,路过黑石山时,撞见‘西陵神殿’的人在追杀一个携带‘通天符纸’的少年,一时不忍出手相助,却不想对方有备而来,不仅伤了老夫,还抢走了通天符纸……”
“西陵神殿?”宁缺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父母当年的冤案,便与西陵神殿脱不了干系。
王宝宝听到“通天符纸”四字,心中一动。据虚无珠传递的信息,通天符纸是将夜世界的至宝,以九天云髓混合星辰砂炼制而成,能承载天地规则,画出的符威力无穷,难怪会引来西陵神殿的觊觎。
墨先生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几口黑血,显然清心玉露的效果快要耗尽。他紧紧抓住宁缺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卷泛黄的竹简,塞到他手中:“这是……老夫毕生钻研的符道心得,你……你既有符道天赋,切莫……切莫埋没……”话未说完,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宁缺握着那卷竹简,看着墨先生圆睁的双眼,心中五味杂陈。他将老者的尸体搬到山洞深处,用石块掩埋,对着坟堆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这竹简,你打算如何处置?”王宝宝问道。
宁缺将竹简小心地收好,语气坚定:“我会好好研读,不让墨先生的心血白费。”他走到火堆旁,借着火光展开竹简,只见上面用朱砂画着各种符文,旁边还有蝇头小楷注解,从最基础的“引气符”到高深的“雷符”,应有尽有。
忽然,竹简上的一枚“破障符”引起了他的注意。注解写道:“破障符,引天地之息,可破迷障幻境,需以心头血为引,凝意于符……”
“怎么了?”桑桑见他盯着竹简出神,好奇地问道。
宁缺抬头,看向洞外的风雪,若有所思:“墨先生说,西陵神殿的人抢走了通天符纸,他们肯定还在附近。而且我总觉得,这黑石山不止有狼……”
话音刚落,洞外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歌声,那歌声缥缈婉转,像是无数女子在耳边低语,听得人头晕目眩。丫丫抱着小白,眼神渐渐变得迷茫,竟站起身想往洞外走。
“不好,是幻境!”王宝宝低喝一声,运转虚无劲在洞门口布下一道屏障。那歌声撞在屏障上,发出嗡嗡的闷响,却无法穿透进来。
宁缺立刻想起竹简上的破障符,当机立断,咬破指尖,将鲜血点在一块烧黑的木炭上,借着篝火的光芒,在洞壁上快速勾勒起来。他的动作虽生涩,却异常专注,心头血顺着木炭流淌,在石壁上画出一枚扭曲却充满力量的符文——正是破障符。
符文一成,宁缺猛地大喝一声:“破!”
只见洞壁上的破障符忽然亮起红光,一道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洞外的歌声如同被打碎的玻璃,瞬间消散无踪。丫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着洞外的风雪,吓得脸色发白:“刚才……刚才我好像看到好多好看的花……”
王宝宝赞许地看了宁缺一眼:“好一手符道,竟能引心头血催发破障符,看来墨先生没看错人。”
宁缺喘着气,指尖的伤口还在渗血,却毫不在意:“是墨先生的竹简厉害。”他知道,刚才若不是破障符及时生效,众人恐怕都要陷入幻境,任人宰割。
洞外的风雪渐渐小了,露出灰蒙蒙的天空。宁缺走到洞口,望着黑石山深处,眼神锐利如鹰:“西陵神殿的人,应该就在前面的迷雾谷。”
王宝宝点头:“通天符纸是至宝,他们定然不会轻易离开。只是那迷雾谷常年瘴气弥漫,又有幻境加持,怕是不好闯。”
“有破障符在,不怕幻境。”宁缺握紧手中的木炭,语气中带着少年人的锐气,“而且,我也想看看,抢走墨先生性命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桑桑从包袱里拿出布条,小心翼翼地帮宁缺包扎指尖的伤口,小声道:“少爷,要小心。”
“放心。”宁缺摸了摸她的头,目光转向王宝宝,“先生,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王宝宝笑了笑,看向怀中的王惊鸿,见小家伙正抓着自己的手指咯咯直笑,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既然撞上了,自然要去看看热闹。而且,那通天符纸,或许对我有些用处。”
火麒麟低吼一声,似乎在响应他的话,赤红的眼眸中闪过期待。丫丫抱着小白,也跟着点头:“我也要去!小白很厉害的,能闻到坏人的味道!”
宁缺将墨先生的竹简贴身收好,拿起弓箭:“那我们现在就走,趁他们还没走远。”
一行人再次踏上征途,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远处的迷雾谷笼罩在一片灰紫色的瘴气中,隐隐能看到瘴气里有黑影晃动。宁缺走在最前面,指尖的破障符符文在心中反复勾勒,眼神坚定——这不仅是为了墨先生,更是为了他自己即将踏入的那片旋涡,他必须变得更强。而王宝宝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感受着虚无珠因“通天符纸”而产生的悸动,知道这场黑石山的偶遇,不过是前往长安前的又一场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