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院的消毒水味总带着股清冽的冷意,走廊里来往的护士推着治疗车,轮轴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虚尘子(王宝宝此刻更习惯旁人唤他道号)刚帮林正德把妞妞送进病房——小家伙惊吓过度发了烧,林正德忙着办手续,便托他在病房外照看片刻。
他靠在走廊的玻璃窗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兜里的和田暖玉。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手背上,暖玉的温凉与阳光的热度交织,倒让这医院的冷意淡了几分。正想着要不要先回药材铺帮林正德取些退烧的草药,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略带迟疑的声音:
“……是宝宝?”
虚尘子回头,撞进一双布满皱纹却依旧清亮的眼睛里。来人身形清瘦,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别着枚老式的钢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两鬓已染了霜白。那双眼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怕认错了人。
“您是……”虚尘子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老人往前挪了两步,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泛起水光,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是你张伯伯啊,张启明。你小时候总跟着你爹去我家下棋,还记得不?你总爱偷拿我桌上的话梅糖,被你爹追着打,就往我身后躲。”
“张伯伯?”虚尘子心头猛地一跳,尘封的记忆瞬间被掀开。父亲在世时,确实常带他去一位姓张的伯伯家,那位伯伯是父亲年轻时在勘探队的战友,家里总摆着个装满话梅糖的铁皮盒,糖纸是那种印着山水纹样的粗纸,含在嘴里带着点涩涩的甜。后来父亲意外去世,两家渐渐断了联系,算起来,已有十余年未见。
“真是你!”张启明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都长这么高了……跟你爹年轻时一个模样,就是这眉眼,更像你娘。”他上下打量着虚尘子,忽然叹了口气,“这些年,苦了你了。”
虚尘子喉咙有些发紧,讷讷道:“张伯伯,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看个老伙计,他前阵子中风了。”张启明松开手,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病房,随即又看向他,“你呢?来探病?”
“嗯,朋友的孩子有点发烧。”虚尘子简单解释了几句,又问,“您身体还好?”
“老毛病了,风湿骨痛,不碍事。”张启明摆摆手,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还留着昨天拦截人贩子时被划到的浅疤,虽已结痂,却依旧显眼,“你这是……”
“没事,昨天帮个忙,不小心蹭到了。”虚尘子不想多提,转移话题道,“您这些年……还好吗?”
张启明叹了口气,眼神暗了暗:“就那样吧,退休后守着个小院子养花。你爹走后,我去你家找过几次,邻居说你们搬了,也没留下地址……”他顿了顿,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递过来,“给,你小时候爱吃的。”
盒子上的漆皮掉了大半,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话梅糖,还是当年那种粗纹糖纸。虚尘子捏起一颗放进嘴里,熟悉的涩甜味在舌尖蔓延开,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你爹当年总说,你这孩子看着闷,心里比谁都透亮。”张启明看着他,忽然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你看,这是你三岁那年,我带你爹去山里勘探,你娘抱着你去送我们,就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拍的。”
照片上的父亲穿着勘探队的工装,笑得一脸爽朗,母亲抱着个圆滚滚的小男孩,正低头给他整理衣领。阳光落在他们脸上,暖得像层金纱。虚尘子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父亲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爹当年……”张启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走得突然,很多事没来得及交代。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关于你爹的事,如果你想知道,随时来找我。”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上面写着地址和电话,“我就在城郊的青竹巷住,院子里种着你爹当年送我的那棵玉兰,开花的时候香得很。”
这时,林正德拿着化验单匆匆走来,看到张启明,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即对虚尘子道:“宝宝,医生说妞妞烧退了些,我让护工照看会儿,咱们去取药?”
“嗯。”虚尘子把照片小心地折好放进兜里,又将铁皮盒揣进怀里,对张启明道,“张伯伯,我先去忙,过两天我去看您。”
“哎,好。”张启明笑着点头,看着他和林正德并肩走远,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缓缓转身,望着窗外的天空,喃喃道:“老伙计,你看,孩子长大了,好好的呢……”
走廊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点阳光的温度。虚尘子摸了摸怀里温热的铁皮盒,又按了按口袋里那张泛黄的照片,忽然觉得这医院的消毒水味,似乎也没那么冷了。有些故人,有些往事,就像这话梅糖的味道,哪怕隔了十年,再尝时,依旧能熨帖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