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蹲在试验田边，手指从湿润的土里抽出来，指尖沾着黑泥。他盯着那道刚压下去一指深的沟痕，没说话。
“他们信了。”林峰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不是因为数据，是因为差那一点收成。”
李昭站在旁边，看着播种机的轮子卡在田埂上，半边陷进泥里。
他知道林峰说的不是眼前这台机器，而是河北那张照片——两个老农蹲在地头，争着手机屏幕上那一行“4.3厘米”。
林峰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掏出手机，把刚才录的那段十五秒视频重新看了一遍：播种机调到4档，再用手往下压一指深，字幕打出：“0.3厘米的差距，靠人也能做到。”他点了上传，账号名填的是“北缅农业转型观察者”，论坛选了全球农业科技交流平台，一句话留言挂在视频底下：“我们正在用最土的办法，跑通最准的数据。欢迎真正关心粮食安全的人来聊聊。”
李昭凑过来看了一眼，“就这么发了？没人认识你，谁理你？”
“理不理不重要。”林峰把手机塞进口袋，“重要的是，话得说出去。系统不认‘认知对齐’是进展，可人要是开始争论了，那就说明——”他顿了顿，“门缝已经撬开一条。”
他转身往办公楼走，步子不快，但没停。李昭跟上，两人穿过试验区铁门时，保安抬手敬礼，林峰点头回应，手还插在裤兜里。
回到办公室，林峰直接调出三地试点的数据包。河北节水18.7%，出苗率提升12.3%；河南小麦返青期提前4天；云南水稻分蘖数平均多出1.6个。他让数据组把这些数字全换成大白话：“每亩少用3吨水，多收112斤粮”“提前4天返青，等于多晒4天太阳”“多长一个分蘖，就是多结一串稻穗”。
“别整那些回归分析、标准差的玩意儿。”他指着屏幕，“国际组织的人不是技术员，他们要看‘值不值’，不是‘怎么算’。”
数据组连夜改版，林峰盯着进度条走完，把新报告命名为《缅北农业潜力白皮书V0.1》。首页放了那张老农看手机的照片，底下加了一行小字：“传统农业与数据决策的临界点”。他删掉了所有坐标、系统架构图、协议版本号，只留结果。最后一页附了个加密文件，标题是《跨境农业协作可行性预研》，权限设为仅自己可读。
凌晨两点，报告定稿。他顺手把视频链接转发到团队群，附了一句：“明天起，所有人对外口径统一——我们不是输出技术，是分享经验。”
第二天上午，林峰刚进办公室，李昭就冲进来，手里举着平板：“有人回你了。”
屏幕上是论坛私信界面。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瑞士Ip的账号，身份未验证，留言只有八个字：“你们的方法论，比自动化更有启发性。”
林峰盯着那句话看了三秒，笑了：“来了。”
李昭好奇地问。 “但能看懂‘压一指深’的意义，就不是外行。”
“你要回吗？”
“不急。”林峰把消息截图保存，拖进一个新文件夹，命名为“外部接触-001”，“先让他们自己查。我们越沉住气，他们越觉得有料。”
他转头调出北缅农业物联网的总览界面。十七个监测点，土壤湿度、光照强度、作物生长周期全部实时滚动。他点开河北试点的历史数据流，找到那条“建议执行情况”的邮件记录，放大照片，两个老农的手指都指着手机屏幕，一个皱眉，一个咧嘴笑。
“争议才是传播的燃料。”他自言自语，“没人争论的事，连热搜都上不了。”
下午三点，林峰召集核心团队开短会。投影上挂着白皮书的缩略图，他一句话开场：“从今天起，我们的目标不是让国内接受我们，而是让世界看见我们。”
有人问：“那国内那边呢？系统警告还在。”
“系统只看结果，不管路径。”林峰敲了敲屏幕，“它说‘无实质进展’要扣资源，可没说‘国际合作’不算进展。我们换个战场。”
会议结束，林峰单独留下数据主管，交代把白皮书生成五个语言版本，英文为主，法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俄语各做一版。
“别找翻译公司。”他说，“让咱们在仰光办公室的本地员工翻，翻完自己读一遍，顺口就行。国际文件不是学术论文，能看懂才是王道。”
当晚八点，英文版上线。林峰用新注册的机构邮箱，通过论坛私信把pdF发给了那条留言的账号，附言只有一句：“数据可以共享，前提是——你们得先相信，有人愿意为粮食多压那一指深。”
他关掉电脑，走出大楼。北缅的夜风带着湿气，远处试验田的监控灯一闪一闪。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是系统提示，灰色边框，文字极小：
【潜在外部资源接入，影响力值+5】
林峰没点开，也没删除。他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扣在掌心，抬头看了眼天。云层裂开一道缝，漏出半颗星。
三天后，同一个账号回了信。
只有六个字：“我们正在评估。保持联系。”
林峰把这句话抄在便签纸上，贴在办公桌右侧的玻璃隔断上。旁边是那张祖父的老照片，背面写着“节点-01”，他没再打开过音频文件。
李昭进来时看见便签，念了一遍，问：“就这？”
“这就够了。”林峰正在调试视频会议系统，“评估意味着他们在看，联系意味着还有下文。接下来，我们得让他们觉得——不合作，是他们的损失。”
“怎么做到？”
“拿数据说话。”林峰调出缅北全域农业承载力图谱，“我们算过，这片地，智能轮作加上冷链直输，能扛起全国口粮储备的17.3%。现在缺的不是地，不是技术，是信任。”
他点开一个新文档，标题是《联合农业试点合作提案（初稿）》，光标停在第一行，迟迟没打字。
“先不写具体方案。”他说，“让他们先问我们要。”
李昭看着他：“你真觉得他们会信？”
“信不信不重要。”林峰合上电脑，“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怀疑我们是不是真的能做到。”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邮件提醒。发件人一栏写着一串缩写，林峰没点开。他知道，那不是终点，是起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试验田的灯光连成一片，像埋在地里的星河。
李昭走到他旁边，低声说：“下一步呢？”
林峰看着远处，声音很轻：“等他们开口。”
他抬起手，指尖贴在玻璃上，划了一道短痕。
窗外，一盏灯突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