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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然后是……绝对的、冰冷的、空洞。

陆沉舟最后那一拽的触感,还残留在顾微微的左手腕上,像一道刚刚烙下的、滚烫又迅速冷却的烙印。但那力量的来源,已经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顾微微瘫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距离陆沉舟的“尸体”不过两臂之遥,距离那个坍塌的通道入口,也不过四五米。但这短短的距离,此刻却像天堑。

她甚至没有力气再去看陆沉舟一眼。那具刚刚失去生命的躯壳,那个刚刚用最后一丝意识将她“推”向生路(如果那黑暗的通道能称之为生路的话)的男人,此刻只代表着一片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终结。

身体的剧痛,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更加清晰、顽固地啃噬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右脚的碎骨似乎随着刚才的挪动发生了错位,传来钻心的锐痛。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尘土,短促而艰难。寒冷从地面、从空气、从她身体内部流失的热量中,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但比这些更可怕的,是意识深处那片骤然扩大的虚无。

之前,即使痛苦、恐惧、绝望,即使与陆沉舟的连接冰冷而充满痛苦,但那根“线”始终存在,像一根锚,将她钉在“现实”之中,提醒她并非绝对的孤独。现在,那根锚断了。不,是另一头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无底的深渊。

她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仿佛也随着那连接的断裂,被硬生生扯走、遗弃在了那片黑暗里。留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回荡着无声尖啸的、巨大的空洞。

她甚至无法为他的“死”感到悲伤。那情绪太复杂,太奢侈,被更直接的生理痛苦和精神上的巨大空洞所淹没。她只是感到一种冰冷的、绝对的茫然和脱力。

为什么?

这个念头突兀地、不带任何感情地浮现在她混沌的意识表层。

为什么他要做到这一步?用最后的力量,指向那个通道?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休眠”或者死去。为什么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着“推”她一把?

因为她是“钥匙”载体?因为她的生死可能还关联着“信使”的秘密?因为她是“观测者”重要的样本?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她甚至无法思考。大脑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一下,就带来更深的眩晕和刺痛。

就在这时——

“滋……啦……”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类似电子设备启动失败、又或是能量不稳定泄漏的、短促的、带着杂音的声响,猛地,从陆沉舟尸体的方向,传了过来!

顾微微原本涣散的目光,骤然凝固!她全身的颤抖,在瞬间停止!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注意力,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全部聚焦到了那个声音的源头!

她猛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抬起头,瞪大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向陆沉舟!

陆沉舟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脸色灰败,瞳孔扩散,胸口没有任何起伏。

但是——

他睁开的、失去焦距的眼睛深处,那两片死寂的灰暗之中,一点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的、暗蓝色的、电火花般的光芒,正在极其短暂地、明灭、闪烁!

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暗红,也不是冰冷的暗金。是一种更加“电子化”、更加“非生物”的、暗蓝色的光芒!

同时,他胸口那片暗红发黑的血迹边缘,皮肤之下,似乎也有极其微弱的、同样的暗蓝色光点,如同坏掉的电路板上的故障指示灯,极其不规则地、微弱地、跳动了几下!

紧接着——

“咔……嗒……”

一声更加轻微、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类似微型继电器切换、或者某种精密锁具内部机关最后一次咬合的、清晰的机械声响,从他身体内部,深处,传了出来!

这声音不大,但在顾微微此刻高度集中的、死寂的听觉中,却如同惊雷!

他没死?!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她意识的混沌!但随即,更深的寒意席卷而来——不,不对!那暗蓝色的光芒,那机械的声响,那完全失去生命体征的躯壳……这不像“活过来”!这更像是……某种预设的、非生命的、机械或电子程序,在检测到载体生命信号消失后,被自动激活、开始运行了!

是那个“逻辑锁”的后续协议?!还是“枢纽”植入体自带的某种……“善后”或“销毁”程序?!

顾微微的心脏狂跳到了喉咙口,几乎要窒息!她想后退,想远离那具突然开始“异常”的躯体,但身体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盯着,看着那诡异的变化。

暗蓝色的光点在他皮肤下不规则地跳动了几秒,然后,如同耗尽了最后一点不稳定能量,同时熄灭了。

那声“咔嗒”的机械响动后,也再没有后续声响。

陆沉舟的尸体,重新恢复了绝对的静止。甚至连那暗蓝色的光点和机械声响,都仿佛只是她过度紧张和痛苦下产生的幻觉。

仓库里,重新陷入死寂。

只有顾微微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证明着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一幕,并非她的想象。

是幻觉吗?是因为连接断裂后的精神残留?还是因为“观测者”探测场的干扰?

她无法确定。但那惊鸿一瞥的暗蓝光芒和机械声响,却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进了她的意识,带来了比陆沉舟“死亡”本身更甚的、不安和恐惧。

如果他真的“没死”,而是被某种非人程序接管了……

如果他最后指向通道的动作,并非出于“陆沉舟”的意志,而是那个被激活的程序的指令……

那通道里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但,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留在这里,等“清理者”来,等“观测者”下一步动作,或者,等眼前这具可能已经变成“别的东西”的躯体,再次“醒来”?

她看向那个坍塌的通道入口。黑暗,深邃,未知。陆沉舟(或者别的什么)最后指向它的画面,和他身体刚刚发生的诡异变化,交织在一起,让那黑暗的入口,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充满不祥的巨口。

去,还是不去?

这个选择题,此刻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残酷。

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在刚才的惊骇过后,再次如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和力气,都不多了。每多犹豫一秒,生存(如果能称之为生存的话)的机会就渺茫一分。

她再次,艰难地,将目光投向陆沉舟。

他就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刚才的异象仿佛从未发生。但他最后那一下拉拽,他眼中熄灭前最后一点微光,他身体内部那冰冷的机械声响……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方向。

一个他用自己的“死亡”(或别的什么),为她换来的,唯一的,主动的方向。

无论那方向是生路,是陷阱,还是另一个更深的炼狱。

至少,那是他给出的“答案”。

顾微微闭上了眼睛。冰冷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她干涩刺痛的眼角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留下冰凉的痕迹。

不是为了悲伤。是为了告别。为了确认。为了接受。

然后,她重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点茫然和脆弱,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近乎认命般的决绝所取代。

她用尽最后残存的意志力,驱动着早已不听使唤的身体。左肘和身体侧面,再次与冰冷粗糙的地面摩擦,带来新的擦痛,但她无视了。她开始向着那个坍塌的通道入口,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拖行、挪动。

每挪动一寸,身体都发出痛苦的呻吟,意识都因为过度消耗而更加模糊。但她只是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黑暗的废墟,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爬过去。

到那里去。

无论是什么,去面对它。

因为,这是他(或者别的什么)用最后一切,指给她的,唯一的路。

挪动。喘息。再挪动。再喘息。

黑暗的通道入口,在她模糊的视野中,一点点放大,变得清晰。

那堆坍塌的砖石、扭曲的金属、散落的杂物,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大的坟墓,又像是一道被强行撕开的、通往未知世界的、狰狞的伤口。

越来越近。

三米。两米。一米……

终于,她的左手,触碰到了那堆废墟边缘一块冰冷、棱角狰狞的混凝土碎块。

她停下来,剧烈地喘息,眼前阵阵发黑。通道入口就在眼前,但那堆堵塞物看起来厚重而杂乱,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清理。

除非……

她的目光,落在了废墟缝隙中,露出的一截扭曲但还算结实的、锈蚀的钢筋上。钢筋的一端埋在废墟里,另一端斜斜地指向通道内部的黑暗。

也许……可以把它当作拐杖?或者,用来撬动?

这个念头,让她枯萎的意志力,又强行榨出了一丝力气。

她伸出颤抖的左手,尝试去抓那根钢筋。指尖冰冷,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触感。她试了几次,才勉强用几根手指,扣住了钢筋粗糙锈蚀的表面。

然后,她用尽全力,试图将它拔出来,或者至少摇松。

钢筋纹丝不动。深深地嵌在废墟里。

汗水混合着血水,从她额头滑落。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难道,连这最后一步,都无法跨越吗?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就这样瘫倒在废墟前,等待最终时刻来临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低沉、仿佛来自极深处、又像是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的、非人的、单调的、持续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响起了!

不是从耳朵听到的!是直接作用于她的意识!或者说,作用于她意识深处,那片与“钥匙”烙印相连的、冰冷的、空洞的区域!

嗡鸣声平稳,冰冷,没有感情起伏,像一个最低功率运行的、古老的、非人的机器,在无尽黑暗的虚空中,发出的、永恒的、孤独的背景噪音。

这嗡鸣声出现的瞬间,顾微微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冰冷、熟悉、恐惧、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诡异的“吸引”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

这嗡鸣声……她听过!在地下,“共鸣核心”启动前,穆勒教授引导她感受“信使”底层协议时,她“听”到过类似的、更加宏大、规律的嗡鸣!还有,在刚才陆沉舟体内能量爆发、以及最后他“死亡”前连接中断的瞬间,那混乱的信息流中,也夹杂着这种嗡鸣的碎片!

这是……“信使”相关协议的能量特征频率?!或者说,是“信使”技术底层逻辑运行时的、某种永恒的、非人的背景音?!

为什么……会在这里响起?在这个坍塌的通道入口前?直接在她的意识中响起?!

难道……这个通道,真的和“信使”有关?!陆沉舟(或那个程序)指向这里,是因为它感知到了通道另一端的……“信使”残留信号?!

这个认知,让顾微微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几乎在嗡鸣声于她意识中响起的同一瞬间——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某种极其精密的、尘封已久的机械结构,被外部的、同频的能量场轻微扰动后,产生的、自发性的、应力释放或初步啮合的声响,从她面前那堆废墟的深处**,传了出来!

紧接着,顾微微左手扣着的那根锈蚀的钢筋,突然,极其轻微地,自行,颤动了一下!

不是被她拉动!是它自己,仿佛被那无形的嗡鸣声“唤醒”或“共振”了,产生了极其微弱的、自主的位移!

顾微微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根钢筋。她甚至能“感觉”到,钢筋内部那冰冷、死寂的金属结构,似乎正被那无形的嗡鸣声渗透、扰动,产生了某种难以理解的、微观层面的变化!

嗡鸣声持续着,平稳,冰冷,如同某种无声的呼唤,或者……某种非人的、自动的验证程序在运行。

钢筋的颤动,变得更加明显。它开始以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的速度,一点一点,从废墟的缝隙中,自行向外,滑出!

不是被拔出,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同源的力量,从内部排斥或引导出来!

顾微微的手指,依旧扣在钢筋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微弱、却异常坚定的、非人力的移动力量!

随着钢筋的滑出,它周围堵塞的一些较小的碎石和灰渣,也开始簌簌落下!一个原本被钢筋和碎石卡死的、狭窄的、仅容一人勉强爬行通过的、黑黢黢的缝隙,正在那无形嗡鸣声的“作用”下,缓缓地、自行地,显现出来!

缝隙内部,是比仓库更加深沉的、纯粹的黑暗。但此刻,那黑暗中,似乎也隐隐传来一种与顾微微意识中嗡鸣声同频的、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能量波动,以及……那股熟悉的、混合了地下湿土、陈旧金属、和某种非自然臭氧气味的、更加浓郁的气流!

通道!真的通了!以这种完全超出理解的方式!

是因为“钥匙”的靠近和共振?是因为陆沉舟最后的“指令”激活了什么?还是因为“清理者”的攻击或陆沉舟的爆发,意外破坏了这里的某种“屏蔽”,让这个隐藏的、与“信使”相关的通道入口,暴露并产生了反应?

顾微微来不及细想。眼前自行打开的缝隙,就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那持续不断的、冰冷的嗡鸣声,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残存的意识,催促着她,进去。

她没有犹豫。也不能犹豫。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左手紧紧抓住那根已经滑出一半的钢筋,将它作为支撑,右手扒住缝隙边缘冰冷粗糙的砖石,拖动着沉重、剧痛、几乎完全废掉的身体,一点一点,向着那道狭窄、黑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缝隙,爬了进去。

身体摩擦过粗糙的碎石和扭曲的金属边缘,带来新的剧痛和擦伤。灰尘和碎屑扑头盖脸。通道内部异常低矮,她几乎只能匍匐前进。冰冷的、带着异样气味的气流,从深处涌出,拂过她汗湿血污的脸。

她不敢回头。不敢再看仓库里那具可能已经“异变”的躯体,不敢再看这片囚禁、折磨了他们许久的废墟。

她只是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向着通道深处,那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嗡鸣声源头,一点一点,爬去。

身后的缝隙,在她完全爬入后,那持续不断的嗡鸣声,似乎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

“咔……嗒……”

又是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机械咬合声,从她身后,缝隙入口的方向传来。

然后,那根作为支撑和“钥匙”的钢筋,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活性”,重新变得冰冷死寂。周围的碎石和结构,似乎也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作用下,发生了极其微小的位移。

那道刚刚打开的、狭窄的缝隙,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自动地、向内合拢!

顾微微在黑暗中,感觉到了身后光线的变化和气流的变化。她艰难地回过头,只看到最后一丝仓库里那死灰色的、微弱的天光,被迅速合拢的砖石和黑暗彻底吞噬、隔绝。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厚重墙壁内部的、结构复位的轻响之后,一切归于绝对的黑暗和寂静。

只有那持续不断的、冰冷的、非人的嗡鸣声,依旧在她意识深处回响,如同黑暗虚空中的灯塔,又如同通往未知地狱的、单调的挽歌,指引(或者说,挟裹)着她,向着通道的更深处,坠落。

仓库里,重新恢复了绝对的死寂。

陆沉舟的尸体(或许已经不是尸体)静静躺在原地,一动不动。胸口的暗红已经凝固。瞳孔扩散的眼睛,依旧圆睁,倒映着仓库破碎的穹顶,深处只有一片永恒的、冰冷的空白。

空气中,“观测者”的探测波,似乎因为刚才通道的异常开启和关闭,以及顾微微的“消失”,而陷入了短暂的、剧烈的紊乱和重新扫描。无形的探测如同潮水,反复冲刷过仓库的每一寸空间,尤其是陆沉舟的躯体和那个刚刚闭合的通道入口,试图解析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变量消失事件。

而在那刚刚闭合的、看似与周围墙壁别无二致的通道入口内部,冰冷的黑暗中,顾微微的爬行声和痛苦的喘息,越来越微弱,渐渐被那永恒的、非人的嗡鸣声所吞没。

一道无形的、冰冷的、由远古协议和非人逻辑构成的裂隙,刚刚打开,又悄然闭合。

将一个破碎的、濒死的灵魂,吞入了更深、更冷、更无法预测的黑暗之中。

而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具沉默的躯壳,一片被遗弃的废墟,和无数道无形的、冰冷的、充满计算与评估的“目光”。

无声的棋局,似乎因为一枚棋子的突然“离场”和另一枚棋子的“异变”,而进入了全新的、更加诡谲莫测的阶段。

但这一切,都与那个在黑暗通道中艰难爬行的“囚徒”,暂时无关了。

她的前方,只有黑暗,嗡鸣,和那根不知通向何方、也不知是救赎还是终结的、冰冷的、非人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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