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东方的地平线上亮出第一缕白肚,笼罩大地的黑幕正迅速西遁,静谧一夜的土地逐渐充斥生灵的喧嚣。
一阵沉闷的牛角号声响起,散布于林间的建奴军营很快变得人声鼎沸。军官们像屁股着了火似的,催促部下们加快速度。
因为是轻骑南下突袭,没有携带包衣阿哈,只得自己饲喂战马、磨利兵刃,备好箭矢。
与此同时,在一阵锐利的哨声中,义勇们像是被人用刀子扎了腚的驴子一样,一边飞快地穿戴盔甲和携具,一边拎着枪冲向集结点。
家丁队和娘子队早晨的饭食,是蒸饭和羊肉。羊是昨日杀的,蒸饭是清晨烹制的,吃好吃饱,好打胜仗。
当呜呜的牛角号声从东面传来时,饱食米肉的四十名义勇已完成集结,熟悉和检查枪支弹药,做着大战前最后的准备。
后备队——十五个成年男子、十个少年和十五个年轻妇人,也都是荷枪实弹,准备战斗。
不远处,杨宽低声问:“先生,那些……孩子、娘子军怎么安排吗?”
潘浒略作思忖后轻声说:“放到废村里,当做预备队吧!”
面对近两千有如鬣狗一般凶残嗜血的兽军,即便是潘浒自己也都不敢绝对保证会安然无恙,打起来之后,真的无暇多顾。
杨宽无语拱手。
灰蓝的氤氲中,潘浒微微一笑道:“这片土地上死的汉人实在是够多了的,我想……你们都能活着。”
左翼和正面虽都是山丘地形,最高处也不过二十余丈,而且坡度小,虽然对骑兵形成了一定的限制,但面对数百从深山老林一路腥风血雨杀出来的建奴,显然是易攻难守。
但是,山前的官道是通往金州以及南关的必经之路,那么潘浒这伙人据山而守,对于企图南下的建奴而言,必除之而后快。
这是十七世纪前期,可不比三百九十多年后,道路四通八达,高速公路、国道、省道比比皆是,再不济还有硬化路面的县道、乡道,真真是条条大路通红都。
右翼是一道山涧,干涸的河道密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块,一道水面五六米宽的溪水从中间潺潺穿流而过。
辰时,天色已大亮。
倾巢而出的建奴及蒙鞑子一千多人缓缓前行,在距明军防线不到一里之处停下。
别看建奴和喀尔喀蒙鞑子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那是高层,姑姑和侄女都能同嫁一夫,这种态度自然获得了建奴高层的信任,可在中低层,却非如此,虽不至于见面就干,但相互看不上眼,尿不到一个壶里却是必然。
打仗,自然得分开打,免得被坑。
髹漆铁盔、蓝色衣甲,是莽古尔泰正蓝旗,数百绵甲以及马甲,排布成若干个方阵。最前方的是头戴铁盔,身披重甲,一手铁盾,另一只手是铁骨朵或虎刀,他们是建奴最为强悍的步战锐卒——摆牙喇,还有着重甲、持重兵,陷阵破敌的绵甲人。
其后是射术精湛,堪称箭无虚发的弓兵。建奴的弓兵个个精于“五步射面”,近到五步才放箭,如同电影《疾速追杀》里约翰·威克的枪斗术,贴脸怼。实际上,这些身披镶铁布面甲的弓兵除了射术精湛,近战肉搏也颇为强悍,除了携带一副强弓和一壶箭,还会配备虎刀或者短柄钉锤。
再后面就是数以百计的普通马甲。
至于喀尔喀蒙鞑子就没这么多讲究了,居然有小半人马没有甲,便是有甲,半数都是皮盔皮甲,能头戴铁盔、身披布面甲的都算得上是精锐。
哈拉太见状禁不住直撇嘴,暗自腹诽:劳什子狗屁的成吉思汗,狗屁的草原霸主,都特么的早就化成灰了,天下今后都是天命汗的天下了。
牛角号呜呜的响起,建奴和蒙鞑子同时出动。
柴堆早就熄灭,留下一堆堆灰烬。在白天,这些灰烬格外醒目,构成了一道标志线,一旦敌人越过这道线,就意味着最后的生死决战即将打响。
建奴在大约二百多米的距离上,纷纷下马,略作整顿,列队徒步向明军防线进发。
按照建奴一贯的战法,这些骑马重步兵在抵近明军阵前百米距离,下马整队冲击,施射刺箭压制明军,冲入三十步内之时,重箭齐射,以精准射术和重箭的巨大杀伤力给明军放血,至多二到三轮,明军基本就是崩溃了。
较之建奴的训练有素,喀尔喀骑兵显得更为自信豪放,抵近到明军防线左翼一百五十米时方才下马整队,乱糟糟的,乌泱泱的。
昨日见识过了明军的火铳,哈拉太也是意识到,想要冲破明军阵线,肯定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今日己方兵力庞大,那就多路出击,让兵力单薄的明军顾此失彼,无法完全发挥出火铳的威力。
他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伙人并非是大明官军,而是一伙汉人民兵。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伙汉人民兵手中的家伙什极为犀利。
建奴分成了两拨,前面一拨有正蓝旗二百余名绵甲和马甲,以及内喀尔喀蒙鞑子三四百名甲兵,乌泱泱的一片,如同暴雨前的滚滚乌云一般,徐徐的,却又排山倒海般的压过来。
在半山坡的第一道防线,潘浒力排众议,亲自指挥。
为了充分发挥己方火力优势,尤其是搭枪卡的火力,潘浒打算将建奴及其狗腿子放上台地上来打。在半山坡及坡边两道防线予以一定阻击,而后退到在废村前构筑的第三道防线。
付出一定伤亡冲上山坡台地的建奴及蒙鞑子,已经是欲罢不能了,直到这时候,真正的杀戮正式上演。
阵地上是二十个义勇,二十支活门后装步枪,平均一分钟就是一二百发子弹的火力输出,这很有可能会将建奴及蒙鞑子给吓跑。为此,潘浒不得不一再叮嘱义勇们务必要放慢射速,听令放枪,违令者军法从事。
相距大约一百五十米时,半蹲在阵地上的德械排老兵张虎大喊一声“开火”,二十名义勇打出了第一轮齐射。
二十发11.63毫米的大威力步枪弹,以每秒四百余米的速度,仅用了不到0.4秒就飞越了150米的距离,纷纷找到了各自的目标,七八个建奴及蒙鞑子纷纷中弹到地。
个别建奴或蒙鞑子甚至身中数弹,如同血葫芦似的,血流了满地。还有那没有被击中要害的,特别是腿被打断了的,更是扑倒在地,哀嚎连连。
建奴及蒙鞑子未有停顿,继续前冲。
待敌军冲入了四十丈,潘浒喊出口令,第二轮齐射打响。
“砰……”
一串清脆的枪声中,七八个建奴和蒙鞑子如同破布袋一般,接二连三的扑倒在草地上。
紧接着,张虎就大喊“撤”,二十个义勇按照预先演练过的,两翼先撤,正中间的最后撤,忙而不乱的越过第二道防线,退向第三道防线。
不少已经冲到二十丈距离上的建奴见状,以为明军打算逃跑,纷纷弯弓搭箭,打算对这伙明军输出一波。
可事与愿违,设在坡顶的第二道防线上的二十义勇,随着杨宽的一声口令,三五一组的扣动扳机。
“砰、砰、砰”的枪声响彻不停,山坡上青烟氤氲,如同仙境。
这一轮自由射击,取得的战果比先前的齐射更大,约莫十几个建奴和蒙鞑子还没来得及射出箭矢,就被疾射而来的子弹成片的打倒在地。
脑袋或是胸脯被击中的,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便去找他们的萨满大神聊天去了。可有些被打中肚子的,就跟被开了膛的猪羊一样,下水淌得满地都是,嘴里哀嚎着,手哆嗦着还想要把掏出来的肠子塞回肚子去。
这凄惨无比的情景,让那些自诩悍勇无畏的建奴及蒙鞑子,面色发白,不忍直视。
第一组义勇撤回到第二道防线后,建奴及蒙鞑子的攻势有些懈怠了,尤其是内喀尔喀蒙鞑子那边,裹足不前。
哈拉太面色发青,握着腰刀的手,青筋毕露,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
站在他身旁的内喀尔喀千夫长再无先前那般自信满满的样子,低声念叨着“苍生天保佑”。
眼珠子通红的哈拉太大声怒吼:“乌图,下令全军出击,便是用人堆,也要堆死这群明狗子。”
“嗻!”乌图转身便去传达军令。
“呜呜呜……”
苍凉而透着浓郁杀意的号角声吹响,哈拉太所部倾巢而出,以摆牙喇为首的二百多绵甲及马甲,呼喝着加速前冲。
在其右翼,喀尔喀蒙鞑子投入了几乎全部的兵力。
接敌处是四五百建奴及蒙鞑子,后面又跟上来五六百,建奴显然是打算毕其功于一役。
第二道防线压力倍增。
长官那边没有任何指令,显然是要按原计划行事,张虎咬着牙下令:
每人先放三轮枪,而后两翼先撤;正面二十人继续阻击两轮,然后再后撤。
台地的坡度不大,海拔高度也不过三四十米,建奴毕竟是由下往上的仰攻,强弓与重箭再也不能如以前那样能形成强大的压制与杀伤,建奴及蒙鞑子只能靠人海战术一丈一丈的向前推进。
义勇们在第二道防线上的短暂阻击,对建奴正蓝旗及喀尔喀蒙鞑子造成了不小的杀伤。辽东明军用的那种鸟铳,发射的铳子威力偏弱,遇到建奴两重甚至三重甲时,基本毫无作用。但是,义勇们用的可是二百多年后才会出现的后装步枪,子弹的有效杀伤射程超过四百米,对于建奴而言,简直就是神兵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