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根的雪越下越大,积雪压断枯枝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刺耳。
茶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红泥小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
三岛健司坐在阴影里,手里捏着那串价值连城的沉香佛珠。
电话就在手边,已经响了七次。
每一次铃声响起,都代表着一家银行的断贷通知,或者是一个海外项目的违约警告。
那个叫佐藤彰的年轻人,一击就命中了三岛集团的要害,引发的危机正快速扩散,无可挽回。
古川跪坐在门边,头深深低着。
“家主,财务总监刚刚发来消息。”
“因为伊势物流的违约风险,瑞士那边要求我们追加三十亿美金的保证金,否则……阿斯嘉德实验室的收购合同作废。”
三岛健司没有说话。
三十亿美金。
把现在的三岛集团拆了也凑不出这么多现金。
这是死局。
规则内的死局。
“古川。”
老人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我在银座待了四十年。那时候还没有电脑,没有高频交易,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对冲基金。”
三岛健司把手里的佛珠扔进炭火炉里。
噼啪作响,昂贵的香料当即化为灰烬,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那时候,如果有人欠债不还,或者挡了路,我们是怎么做的?”
古川的身体伏得更低,额头贴在榻榻米上。
“那是野蛮的时代,家主。”
“野蛮吗?我觉得很高效。”
三岛健司站起身,走到拉门前,看着外面的风雪。
“既然他们用规则玩死了我,那我就毁了规则。”
“佐藤彰也好,那个叛徒渡边彻也好。”
“他们是碍事的家伙。”
“这些新冒头的家伙扩张太快,已经动摇了我们的根基。”
老人转过身,浑浊的眼球里布满红血丝,神情凶狠,那是被逼到绝路才会有的样子。
“去修剪一下。”
“从最吵的那棵开始。”
“做得干净点。”
古川直起身子。
他身上那种卑微的奴仆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多年积攒下来的血腥气。
“是。”
……
神田区,一条早已废弃的老街。
这里没有霓虹灯,只有发黄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晃。
一家挂着“无念流”牌匾的破旧剑道馆隐藏在巷子深处。
古川推开厚重的木门。
道场里很冷,没有暖气。
地板被擦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木头味和铁锈的气味。
并没有学员在练习。
这里早就空了十年。
古川脱下西装外套,整齐地叠好放在一边。
他穿着洁白的衬衫,袖扣解开,挽到手肘,露出那是布满老人斑却依然肌肉虬结的小臂。
他走到道场正中央的神龛前。
神龛上没有供奉神佛。
只放着一个长条形的黑漆木盒。
古川伸手,轻柔地抚摸着木盒。
咔哒。
锁扣弹开。
他掀开盒盖,里面是一层层发黄的白布。
解开白布。
一把太刀静静地躺在那里。
刀身修长,弧度诡异。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刀刃上也流动着摄人的寒光。
村正。
这把刀不属于博物馆,也不属于收藏家。
它是三岛家的“家法”。
一百年来,它只用来处决叛徒和仇人。
古川握住刀柄。
金属的寒意顺着掌心传遍全身。
他握紧刀柄,挥刀。
唰!
刀锋破开空气,声音尖锐刺耳。
“老伙计,该干活了。”
古川对着空旷的道场低语,将刀收入早就备好的黑色长条袋中。
既然金钱已经失效。
那就用血来偿还。
……
六本木,V2顶级俱乐部。
震耳欲聋的电子舞曲轰炸着耳膜,激光灯把舞池切割成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
渡边彻坐在最大的卡座里,面前摆满了黑桃A香槟。
他在笑,笑得猖狂,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几个穿着清凉的陪酒女郎围着他,奉承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倒。
“渡边老板,您这块表真好看,是百达翡丽吗?”
“渡边老板,再开一瓶嘛!”
渡边彻大手一挥,直接把一张黑卡拍在桌上。
“开!全都开!”
“老子有钱!老子现在有的是钱!”
他在发泄。
这几年活得憋屈,在今天全部释放了出来。
他赢了。
跟着那个叫佐藤彰的疯子,他真的赢了。
账户里躺着几亿日元的巨款,那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数字。
三岛集团?
去他妈的三岛集团!
在那位年轻老板的操盘下,那个庞然大物正在崩塌。
渡边彻灌下一大口香槟,酒精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忘了林清风的警告。
“有了钱,还得有命花。”
他觉得这里很安全。
这是全东京最高级的夜场,到处都是安保,到处都是名流。
谁敢在这里动粗?
尿意上涌。
渡边彻推开身边的女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去个厕所……等着,都别走……”
他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走向洗手间。
走廊里的音乐声小了一些。
渡边彻扶着墙,嘴里哼着走调的歌。
刚转过弯。
两名高大的黑衣男人并肩而立,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们没有戴耳麦,也没有那种夜场保安特有的痞气。
那种沉默的压迫感,让渡边彻浑浊的大脑清醒了一半。
“让……让开。”
渡边彻打了个酒嗝,试图推开他们,“好狗不挡道。”
他的手还没碰到对方的衣服,手腕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扣住,力量大得惊人。
剧痛袭来。
“啊!”
渡边彻惨叫一声,双腿一软,跪在了地毯上。
音乐声依旧嘈杂,没人注意这就发生在几米外的角落。
一个穿着灰色和服的老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长条袋子,脚下的木屐踩在地毯上,没有一点声音。
古川。
渡边彻见过这张脸。
在财经杂志上,在那些关于三岛家族的传说里。
那是三岛健司的亲信,是替他处理脏活的人。
“渡边先生。”
古川的声音很轻,很有礼貌,但话里的威胁却让空气都凝结了。
“这里的酒太吵了。”
“家主想请您换个地方,喝点安静的茶。”
渡边彻的酒彻底醒了。
冷汗湿透了后背。
他想喊,想求救。
但一把冰冷的东西顶住了他的后腰。
那是枪,或者是刀。
“别出声。”
古川微笑着,那笑容让他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像是一张裂开的面具。
“只有死人不会违约。渡边先生应该不想现在就变成死人吧?”
渡边彻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那是牙齿打颤的声响。
他被两个黑衣人架起来,双脚离地,被粗暴地拖向了那条通往后巷的安全出口。
……
银座,黑潮资本。
办公室里的灯光惨白。
林清风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
三岛重工的股价还在跌。
舆论的发酵比预想的还要猛烈。
这场仗,已经赢了一大半。
“渡边那家伙去哪了?”
高桥绘里推了推眼镜,看着空荡荡的交易台。
“这么重要的时刻,他居然不在?”
“让他去疯吧。”
林清风揉了揉眉心。
“这几天他也绷得太紧了。”
叮。
林清风放在桌上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短信。
是一张彩信。
林清风拿起手机,解锁。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照片里。
渡边彻被反绑在一张铁椅子上,满脸是血。
而在他身后,是一个空旷昏暗的地下停车场。
一把修长的太刀,正贴在渡边彻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照片下面只有一行字。
【现在下楼。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