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王胖子正在整理前些日子处理殡仪馆事件的笔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那声音很怪，不是用手掌拍，倒像是用指关节在一点点敲，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僵硬和执拗，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王胖子打了个哆嗦：“这都子时了，谁啊？敲门声这么瘆人。”
我放下笔，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沉声问道：“哪位？”
门外传来一个苍老嘶哑，仿佛被雨水泡胀了的声音：“可是…丁师傅？求您…救救我家娃儿…”
我示意王胖子戒备，缓缓拉开一道门缝。只见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老汉，约莫六十多岁，佝偻着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往下淌，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他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更让我心头一凛的是，他肩上扛着一个用破旧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事，看形状，像是个…孩子？
“老师傅，进来说话。”我侧身让他进来。
老汉踉跄着进屋，带进一股阴寒的湿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气。他小心翼翼地将肩上扛着的东西放在地上，解开塑料布。
里面果然是个孩子！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浑身冰凉僵硬，毫无声息。
王胖子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娃娃…”
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混着雨水往下流：“丁师傅，俺叫孙老栓，这是俺孙子，小名叫石头。他…他三天前掉村后水库里，捞上来就…就没气了！医院都说没救了…可…可俺不甘心啊！听说您有本事，能走阴通阳，求您想想办法，救救这孩子！俺就这一个孙子，他爹妈出去打工，要是没了，俺…俺也活不下去了啊！”
我上前仔细查看那孩子。触手冰凉刺骨，确无脉搏心跳，魂魄已离体，是标准的死亡状态。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并未出现明显的尸僵或腐败迹象，眉心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生机牵引。
“三天了？”我皱眉，“孩子一直这样？”
孙老栓忙不迭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块半黑半白的古怪玉佩，紧紧贴在孩子心口。“俺…俺家祖上传下来的，说是能…能暂时锁住一口阳气不散…但撑不了多久了…”
我拿起那玉佩，入手温润，却带着一股奇异的阴凉。这是“阴阳扣”，确实是罕见的能暂时稳固肉身、延缓魂魄彻底离体的法器，但也只是延缓而已。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天道常伦。”我叹了口气，“孩子魂魄已入地府，强行拉回，是逆天而行，代价极大，且未必能成。”
孙老栓闻言，更是磕头如捣蒜，额头都磕出了血印：“丁师傅，俺知道规矩！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折俺的寿！用俺的命换都行！只求您…只求您让孩子活过来！他才七岁啊！”
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样子，王胖子也有些不忍，低声道：“老丁，你看这孩子，好像…是有点不一样？那玉佩…”
我沉吟不语。逆天改命，乃修行大忌。但看着眼前这绝望的老人和那具尚存一线渺茫生机的小小躯体，尤其是那“阴阳扣”的出现，让我觉得此事或许并非全无转机。这背后，可能另有因果。
“你先起来。”我扶起孙老栓，“孩子我可以试试，但有些话要说在前面。”
“第一，我并非起死回生，而是‘过阴’，下去寻找孩子的魂魄，与他沟通，若他阳寿未尽，且愿意回来，或有一线希望。若他阳寿已尽，或不愿归来，我也无能为力。”
“第二，过阴凶险，我自身魂魄离体，脆弱无比，需有人护法，不能受任何惊扰。期间若生变故，我可能也回不来。”
“第三，即便成功，孩子还阳，也可能因魂魄离体日久，损及灵智，或留下隐患。而且，此举有干天和，必遭反噬，施术者与求助者，皆要承担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孙老栓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道：“想清楚了！只要有一线希望，俺都愿意试！任何后果，俺孙老栓一力承担！求丁师傅慈悲！”
王胖子也拍着胸脯：“老丁，你放心下去，我和仙家们给你护法！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犹豫。让孙老栓将孩子抱到里间炕上，我净手焚香，布置法坛。同时心中默念，请胡翠花、黄小跑、蛇翠兰、莽天龙几位仙家现身护持。
片刻后，仙家气息降临。
胡翠花探查了孩子的情况，秀眉微蹙：“魂魄离体三日，按理早已过了鬼门关。但这‘阴阳扣’确实玄妙，竟能吊住一丝生机不断。弟马，此去地府，凶吉难料，务必谨慎。”
黄小跑绕着孩子转了一圈，抽了抽鼻子：“怪了，这娃儿身上除了水汽，还有一股…淡淡的香火味？像是被什么‘标记’过。”
蛇翠兰感应片刻，道：“地府路遥，关卡重重。弟马需以自身魂魄为引，持符咒开路。我等会护住你肉身与法坛，并尝试以秘法追踪你魂魄方位，若遇险情，或可接应。”
莽天龙声音沉稳：“放心前去，此地有我。”
得到仙家承诺，我心下稍安。取出特制的“引魂香”点燃，又画下“过阴符”贴于自身额前与心口。然后盘膝坐在孩子身旁，手掐法诀，默诵《度人经》中记载的过阴秘咒。
渐渐地，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脱离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扭曲。王胖子、仙家们、孙老栓焦急的脸，都如同隔了一层毛玻璃。只有那引魂香的青烟，如同一条指引的道路，通向未知的、深邃的黑暗…
我的魂魄，终于离开了阳世，踏上了通往阴曹地府的凶险之路。
魂魄离体的感觉奇异而冰冷，仿佛赤身裸体坠入冰窟，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与虚无，只有前方那一点引魂香的微光，如同风中之烛，指引着方向。
这便是“黄泉路”吗？并非想象中布满彼岸花的瑰丽路径，而是一片混沌、死寂、缺乏任何色彩与温度的空间。耳边是呜呜的风声，仔细听，又像是无数亡魂的哭泣与叹息，扰人心神。
我紧守灵台清明，默念护身咒，沿着引魂香的指引前行。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瞬，或许漫长，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亮光。
靠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座巨大、古朴、散发着无尽苍凉与威严的关隘。关隘由某种漆黑的巨石垒成，高耸入（黑暗的）天际，门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与玄奥的符文。两扇巨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古镜，镜光幽冷，照彻灵魂。门旁立着两尊面目狰狞、手持钢叉的鬼差石像，栩栩如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煞气。
鬼门关！
到了这里，引魂香的微光几乎熄灭，无法再指引前路。我知道，必须凭自身之力，找到石头那孩子的魂魄。
关前并非空无一物，影影绰绰有许多半透明的、表情茫然的虚影，那是刚死不久、尚未进入地府的亡魂，正本能地朝着关门汇聚。也有一些穿着古代或近代服饰、眼神清亮些的鬼魂，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凝聚魂体，试图感应石头的气息。那孩子刚死三天，魂魄应该还未走远，或许就在这关前徘徊。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僵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生魂？何人如此大胆，敢擅闯鬼门关！”
我心头一凛，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皂隶服、面色青黑、手持锁链的鬼差，正冷冷地盯着我。他身上散发着强大的阴司法力，远非那些浑噩的亡魂可比。
我知道隐瞒无用，躬身行礼，不卑不亢道：“差官恕罪。在下阳世修行者丁某，并非擅闯，实为寻人。有一童魂，名唤石头，年七岁，三日前溺亡，其祖父哀恸，愿以自身福报寿元为抵，恳请在下前来，询问其是否愿返阳间续命。”
那鬼差冷哼一声：“阳寿已尽，魂归地府，此乃天道！岂容尔等讨价还价？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本差锁了你，打入枉死城！”
他挥动手中锁链，阴风呼啸，带着勾魂摄魄的力量。
我早有准备，取出事先画好的、盖了法印的“陈情符”，朗声道：“差官明鉴！此子情况特殊，身佩‘阴阳扣’，尚存一线生机，或阳寿未尽，其中或有隐情。此乃其祖陈情表，上有血印为誓，望差官通融，容我寻得此魂，问明缘由。若其当真阳寿已尽，或不愿归去，丁某立刻返回阳世，绝不多事！”
那陈情符燃烧起来，化作一道金光，没入鬼差手中。鬼差接过，感应了片刻，脸色稍霁，但依旧冰冷：“哼，巧言令色！念你修行不易，又为全人间孝义，便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记住，只可询问，不可强行带离！一炷香后，无论结果，必须离开！否则，惊动判官，你我都吃罪不起！”
“多谢差官！”我再次行礼。
那鬼差不再理我，转身去维持其他亡魂的秩序。我松了口气，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这鬼门关前的差役，也并非完全不近人情。
时间紧迫，我立刻集中精神，全力感应。石头只是个孩子，魂魄纯净，在这混乱的鬼门关前，应该不难找。
果然，没过多久，我在关隘角落的一个阴影里，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小小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身影。他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耸一耸，似乎在哭泣。
正是石头！
我快步走过去，轻声呼唤：“石头？你是石头吗？”
那小小的魂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能看出生前模样的脸，眼睛又红又肿，满是恐惧和茫然：“你…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我是你爷爷请来帮你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石头，你想回家吗？想再见爷爷吗？”
听到“爷爷”，石头的眼泪又掉了下来（魂体的灵泪）：“想…我想爷爷…可是…可是这里有好多可怕的叔叔…他们不让我走…说我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
他指的是那些引导亡魂的鬼差。
“别怕，”我安慰他，“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试着带你回去。但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掉进水里的？当时发生了什么？”
石头抽噎着回忆：“那天…我在水库边玩…看到水里有个很漂亮的、会发光的贝壳…我想捞给爷爷…就伸手去够…然后…然后好像有人从后面推了我一下…我就掉下去了…”
有人推他？我心中一沉！这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害？! 一个七岁的孩子，谁会下此毒手？
难道这就是那“阴阳扣”能起作用、一线生机尚存的缘由？因为他本不该此时枉死？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到一股隐晦而充满恶意的目光，从远处投来，锁定了我和石头！那目光阴冷、怨毒，绝非善类！
同时，怀中的一枚由蛇翠兰给予的鳞片微微发烫示警！
“时间到了！生魂，速速离去！”鬼差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一炷香的时间已到。
那股恶意目光的主人似乎也因为鬼差的催促而暂时隐匿。
情况紧急，不容多想。我拉起石头的手：“石头，相信我，跟我走！我们回家！”
我必须带他回去！不仅是为了续命，更是要查明真相，还这孩子一个公道！
我手掐法诀，燃烧了一张“返阳符”，沟通阳世肉身与护法仙家，同时以自身魂魄之力护住石头的魂体，沿着来时的感应，逆冲而回！
身后传来鬼差的呵斥与锁链破空之声，以及那股恶意目光主人不甘的无声咆哮…
魂魄归窍，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