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云锦阁二楼的雅间地面投下斑驳光影。沈清弦正看着顾清源送来的冬装首批打样成衣——一件绯色暗云纹锦缎斗篷,连袖的设计果然比传统披风更显利落,白狐裘滚边在光下泛着柔和光泽。
“王妃您看,”顾清源小心翼翼地托着斗篷的另一侧,眼中带着匠人特有的专注与骄傲,“这肩部的弧度调整了三次,终于做到既挺括又不显僵硬,行走时下摆的流动感也更好。”
沈清弦伸手抚过那细腻的锦缎,指尖能感受到织法的精密。她轻轻颔首:“确实不错。暗香阁配套的红宝石头面图样可送来了?”
“送来了,苏娘子正看着呢。”顾清源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温柔又无奈的笑意,“她这几日精神好些,就非要来工坊坐着,说是看着这些新衣裳心里舒坦。属下劝不住,只好让她在旁边的暖阁里待着,铺了厚厚的软垫。”
沈清弦也笑了:“清影的性子我知道,闲不住的。但你要多留心,千万不能让她累着。那些细致的活计,交给下面人去做就好。”
“属下明白。”顾清源郑重应下,顿了顿又道,“对了,五味斋赵掌柜那边送来几样新试做的茶点样品,说是专为‘墨渊阁’贵客准备的年节礼盒搭配,王妃可要尝尝?”
“拿来吧。”沈清弦在窗边的茶案旁坐下。
片刻后,林婉儿端着一个红漆描金食盒进来,揭开盒盖,里面是四样小巧精致的点心:梅花形的奶酥、做成砚台模样的黑芝麻糕、印着竹节纹的绿豆糕,还有做成微型书卷状的枣泥卷。每样都不过两三口的大小,造型别致,色泽雅淡。
沈清弦拈起一块梅花奶酥尝了尝,酥皮入口即化,内馅奶香浓郁却不甜腻。“不错,赵掌柜有心了。告诉他,这四样都可以定下,包装要与‘墨渊阁’的风格统一,用那种暗纹洒金纸,配上墨韵斋特制的礼笺。”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对了,云舒这几日可还适应?”
林婉儿边收拾食盒边笑答:“云舒姑娘可勤勉了,整日泡在账房里,除了用饭几乎不出门。昨儿个还来问奴婢,能不能把她那屋的烛台换成更亮些的,说是晚上看账本费眼睛。”
“这孩子……”沈清弦摇头失笑,眼中却满是欣赏,“去库房取那盏琉璃罩灯给她,再添两斤上好的灯油。告诉她,账目要紧,眼睛更要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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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账房内,云舒确实正对着一叠单据蹙眉。她面前摊开的是“百草堂”近三个月给凝香馆、玉颜斋的供货清单,旁边还摊着从周文砚那里调来的、其他香料商同类货物的价格记录。
差价确实存在,但“百草堂”的货品成色也确实略胜一筹——这是凝香馆老师傅给出的评价。若单看这些,似乎只是质优价高,合情合理。
但云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又翻开自己从江南带回的账册副本,找到那几家与西南有隐秘往来的商户记录。其中一家的记账习惯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们会在某些特殊货品的采购项下,用极小的字备注一个类似编号的标记。
云舒心中一动,取来放大镜,仔细查看“百草堂”的货单。在几味较为珍稀的香料名目旁,纸张纹理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凹凸感。她想了想,取来一张极薄的宣纸覆在上面,用炭条轻轻平涂。
果然,几个模糊的符号显现出来!与江南那家商户所用的标记虽然不同,但明显是类似的暗记手法!
云舒呼吸微促,立即将这发现连同拓印的符号一起仔细记录下来。她没有声张,而是将单据恢复原状,继续如常工作,只是心中已经对“百草堂”的疑窦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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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的深秋比城中更寒几分,但试验山谷因地热泉眼,仍维持着宜人的温度。晚晴刚从蚕室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垫着软绸的小竹匾,里面三条通体莹白、只在特定光线下才隐约透出淡金色的蚕宝宝正在缓缓蠕动。
“姜爷爷,您看,这三条是第二批出现变异的,比第一批那几条状态稳定多了,进食也正常。”晚晴将竹匾小心放在姜堰面前的石桌上。
姜堰戴上特制的薄棉手套,极其轻柔地捏起一条,对着阳光细看,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不错,不错!光泽虽淡,但均匀稳定,没有萎靡之象。这说明我们调整桑叶配比和温湿度的方向是对的!”
他小心地将蚕放回,目光灼灼:“丫头,好生照料这三条,记录它们每一天的变化。若它们能顺利结茧,咱们这‘金鳞丝’的研究,才算真正迈出了第一步!”
“晚晴明白!”少女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研究热情。她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和几张纸,“对了姜爷爷,这是王妃前日让人送来的,说是文先生那边得到的什么‘忘忧引’古方残卷,还有一点从可疑地方取回的土壤样品,让咱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姜堰接过,先打开瓷瓶闻了闻,眉头立刻皱起:“这土……气味不对。”他取来银针和灯盏,做了几个简单的测试,脸色越来越凝重,“掺了东西,不止一种,都是些阴损玩意儿。晚晴,你去取‘那个’来。”
晚晴会意,快步走进旁边的木屋,从锁着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里面是沈清弦之前交给他们的“幻梦幽兰”种子。姜堰将瓷瓶中的土壤少许撒在玉盒旁,只见那种子表面的光泽似乎黯淡了一瞬。
“果然有关联!”姜堰沉声道,“这土壤中混杂的东西,与那‘幻梦幽兰’怕是同源之物,都能污蚀生机。写信告诉王妃,这些东西万万碰不得,存放都要小心。”
晚晴郑重记下,又展开那“忘忧引”的残卷。当看到“醉仙蕈”三个字时,她轻呼一声:“姜爷爷,这味‘醉仙蕈’,我在外公留下的西南游记残本里见过描述,说是生于瘴疠之地,形如伞盖而色艳,嗅之令人神魂颠倒,久闻成痴……乃部落祭祀禁药!”
姜堰接过残卷细看,越看神色越冷:“以血为引,混以七情之欲……这哪里是什么安神古方,分明是夺人心智的邪术!晚晴,将这方子的危害详细写明,速报王妃!这种东西,绝不能流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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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主院,晚膳时分。
萧执今日回来得早了些,进门时,正看见沈清弦在暖阁的厚绒毯上陪着萧煜玩耍。九个多月的萧煜已经能坐得很稳,正努力地试图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抓面前一只彩色布球,嘴里发出“啊、呀”的稚嫩音节,见到萧执,立刻转过头,咧开只长了几颗小米牙的嘴,含糊地叫:“父……父……”
那声“父王”还不成调,却足以让萧执冷硬了一整日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他大步走过去,先是俯身在沈清弦额上轻轻一吻,然后才弯腰将儿子抱起,小心地托在臂弯里。“今日乖不乖?有没有闹你娘亲?”
萧煜被父亲高高抱起,兴奋得手舞足蹈,小脚丫在空中乱蹬,一把抓住了萧执垂下的发丝。
“慢些,仔细他抓疼你。”沈清弦起身,笑着上前,轻轻将儿子的小手掰开,解救出丈夫的头发,又顺手替萧执理了理微乱的衣襟。“今日怎么这么早?”
“砖窑那边暂时没新动静,墨羽盯着呢。贾姓儒生那边,听风阁跟了两日,发现他除了去墨韵斋,还去过两家不太起眼的茶楼,见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但都很谨慎,还没摸到真正的上线。”萧执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儿子在暖榻上坐下,让小家伙坐在自己腿上,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沈清弦在他身边坐下,将云舒今日的发现和西山晚晴送来的消息简单说了。“……现在看来,‘百草堂’肯定有问题。那暗记手法,不是正经商号会用的。晚晴也说,‘忘忧引’是害人的东西,与那异香、‘幻梦幽兰’怕是同出一脉。”
萧执一边轻轻晃着腿逗弄儿子,一边眼神转冷:“他们的网撒得够大。香料、账目、西南商队、宫闱旧人……所图定然不小。”他顿了顿,看向沈清弦,“皇兄那边,前日召我进宫,问起江南漕运后续和京城治安,话里话外提到了最近某些勋贵之家‘不太安分’,似有所指。”
沈清弦心中一动:“陛下这是……在敲打,也是在看我们的应对?”
“嗯。”萧执颔首,单手稳稳扶住开始在他腿上试图站起来的儿子,“皇兄与我虽是一母同胞,但君臣名分在前。他既将江南漕务和整顿京畿的部分权责交予我,便容不得大的差错。如今有人暗地里搞这些阴私勾当,皇兄自然不悦。我们既要查,又要掌握分寸,拿到真凭实据。皇兄可以容忍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但绝不容许动摇国本、祸乱京城的阴谋。”
萧煜玩了一会儿,开始揉眼睛,小脑袋往父亲怀里拱,显然困了。沈清弦示意乳母过来将孩子抱走安置,暖阁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烛光下,沈清弦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萧执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摩挲:“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内外都要操心,还要照顾煜儿。”
沈清弦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轻轻摇头:“我们有煜儿,有这个家,再多的风雨也不怕。”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况且,看着咱们的铺子蒸蒸日上,看着那些魑魅魍魉一点点露出马脚,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萧执低笑出声,将她揽入怀中:“我的清弦,果然与众不同。”
两人依偎片刻,沈清弦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日我让周文砚将各店第三季的分红和陛下内帑的那份都整理出来了,数目可观。陛下看到账目,想必更能明白,什么是于国于民真正有益的经营。”
“你总是想得周到。”萧执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心中满是骄傲与暖意。
窗外,秋风掠过庭院,带来深秋的寒意。但暖阁内,烛火温馨,一对璧人相依相守,仿佛所有的阴谋与风雨,都无法侵入这片由彼此守护的天地。
然而他们都知道,平静只是表象。砖窑的异动、贾姓儒生的周旋、“百草堂”的暗记、邪香的威胁……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场正在酝酿的风暴。而他们,已如经验丰富的猎手,布好了陷阱,磨亮了刀锋,只待那隐藏在最深处的猎物,自己走到光天化日之下。太后那里,或许也该适时递些话了——毕竟,母亲总是更心疼孩子,也更能看清某些人“不安分”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