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宫一役，终以林昭雷霆一击告终。
返京第七日，紫禁城静园。
春日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沉香木雕成的病榻上，却暖不透那份笼罩在殿内的忧虑。
林小棠依旧昏睡不醒，脉象平稳，却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人能及的梦境深处。
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日日以参汤吊着元气。
唯有灵儿，那个曾经被奉为“神使”的女孩，如今洗去了铅华，每日守在床边，捧着一本最基础的《三字经》，用她那尚带着一丝沙哑却无比清澈的嗓音，一遍遍轻声念着。
她不仅在教小棠识字，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温柔的唤醒。
“人之初，性本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不是谁的容器……”
这些话，是林昭教她的。
她曾是“神明”的容器，而林小棠，险些成了下一个。
她用自己的经历，试图将小棠从那片精神的泥沼中拉出来。
苏晚晴端着药碗走入，看到这副景象，”
林昭沉默地点点头，目光从未离开过妹妹苍白的小脸。
这些天，他处理朝政时雷厉风行，可一回到这里，便只剩下了一个忧心忡忡的兄长。
就在这时，一直紧闭双眼的林小棠，长长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她的嘴唇翕动，发出一阵几不可闻的呓语。
“他说……在宣化城下……建一座神庙……聚万民香火，共拜旧神……神……就会醒来……”
声音断断续续，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殿内炸响！
林昭与苏晚晴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
“墨无尘！”林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白骨尊者已死，但他的上线，那个真正的始作俑者，幽冥会的首领，并没有在幽冥宫被彻底剿灭！
“宣化城？”苏晚晴的反应快得惊人，作为政事堂首辅，大明朝的每一寸土地都刻在她脑中。
“宣化城地处九河交汇之所，前朝曾有引水灌溉的记录，但从未有过大规模更改河道的工程。若要在城下引动地脉，必有大动作！”
她立刻传令，命八百里加急调阅宣化城及周边州府近三个月的水文、工程舆图。
与此同时，柳如是也闻讯赶来。
这位昔日的江南名妓，如今的舆情司卿，对典籍故纸的敏锐无人能及。
她蹙眉道：“陛下，臣一直觉得蹊跷。墨无尘所宣扬的‘血祭通神’之说，在前朝诸多驳杂的信仰中也属极端，为何能蛊惑如此多的高层信徒？”
林昭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臣想查阅《天祀志》的原件！”柳如是斩钉截铁道，“墨无尘广为流传的版本，都是抄本。我要看皇家秘档中，未经篡改的那一卷！”
一个时辰后，结果出来了。
苏晚晴指着铺开的舆图，神色凝重：“陛下请看，宣化城外的渭水支流，在一个月前确实有过一次小规模的改道，名义是疏通河道，防止夏汛。但根据水部的标注，这个改动，恰好将水流引向了城下一处废弃多年的前朝祭坛遗址！这绝非巧合！”
而另一边，柳如是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翻到其中一页，指给林昭看那明显比前后书页更新、墨迹也略有不同的纸张。
“陛下，找到了！这一页，被人用极为高明的手法替换过！”
她将缴获自幽冥宫的一份抄本放在旁边对比。
抄本上，赫然写着：“……天人隔绝，唯以血为引，辅以至纯之魂，可启神门。”
而皇家秘档的原件残页上，留下的字迹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神不可通，其道自绝。唯德可继，泽被苍生。”
真相大白！
墨无尘不仅是邪教首领，更是一个处心积虑的、篡改历史的欺诈者！
他将一本劝人向善、以德治国的典籍，硬生生改成了一部血腥残忍的邪典！
林昭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明白了，墨无尘并未死去，他只是蛰伏起来，准备发动他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一搏——用一座城的百姓为赌注，伪造一场“神明显灵”的盛大骗局！
“传朕旨意，召集所有在京的政事堂、枢密院、六部主官，一刻钟后，御书房议事！”
当众人汇集，林昭将所有情报公之于众时，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林昭的脑海中，久违的系统界面突然亮起，但这一次，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原本代表着阶段性胜利的【改革进度条】已经消失，取而代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模式。
【检测到信仰根源性危机，特殊模式已激活：信念共鸣！】
【功能：消耗宿主精神力，可短暂激发目标内心深处最原始的理性和情感，破除外在思想钢印。
注意：此模式非精神控制，而是共情引导，结果取决于目标自身的意志。
每次使用，将对宿主造成精力损耗。】
林昭看着这个全新的功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对付疯子，讲道理是没用的。
但如果，能让他自己看清自己有多疯呢？
他环视众人，声音沉稳而坚定：“墨无尘要演一出神明降世的大戏，那朕，就陪他演到底。”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计划。
“即刻起，封锁静园。对外放出风声，就说朕的妹妹林小棠，因被邪术所伤，已于今日薨逝。朕悲痛欲绝，将闭关七日，为其守灵，不理朝政。”
“陛下，万万不可！”苏晚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此时示弱，只会让墨无尘更加猖狂！”
“不，”林昭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他要的是‘至纯之魂’。小棠活着，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来抢。可如果小棠‘死’了呢？”
他看向柳如是：“根据你找到的邪典记载，要完成他的仪式，还需要什么？”
柳如是立刻反应过来，急声道：“夺魂！人死后七日内，魂魄未远，可用秘法将其拘为‘神仆’！他一定会来！”
“没错。”林昭的计划清晰无比，“他要的不是一座神庙，而是‘神’。小棠就是他眼中最好的‘神’。朕要以静园为饵，以小棠为钩，钓出这条藏在阴沟里的毒蛇！”
第三夜，风雨交加。
京城的夜，被豆大的雨点砸得一片昏沉。
静园内外，一片缟素，气氛肃杀。
明面上的禁军卫士早已撤下，只留下几名身着便服的暗卫，伪装成悲伤的内侍，有气无力地守着门。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融入了夜色雨幕之中。
那是一个盲眼老僧，身形佝偻，手持一杆被雨水打湿的白色长幡，上面用血红的朱砂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他一步步走向静园，口中念念有词，诵的竟是《往生咒》。
“站住！何人擅闯禁地！”两名暗卫上前阻拦。
老僧却恍若未闻，口中的诵经声陡然拔高，形成一道无形的音波！
“嗡——”
两名暗卫只觉得耳膜剧痛，头晕目眩，竟被这诡异的声波震得连连后退，站立不稳。
正是墨无尘，他竟借佛门超度的“哭墙经”，变调伪装成哀悼的法师，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他畅通无阻地穿过庭院，直入灵堂深处的病房。
房间里，林小棠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覆白布，仿佛真的已经没了气息。
墨无尘干枯的脸上露出一丝贪婪而狂热的笑意。
他一步步走近，枯瘦的手掌缓缓抬起，五指张开，对准了林小棠的额头，准备施行那歹毒的“夺魂仪式”。
“成了！林昭，你的至亲，将成为我手中最完美的神只！”
他心中狂吼，手指即将触碰到那片白布。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床榻之后悠悠响起，仿佛来自九幽。
“你连她是不是真的死了都懒得确认一眼，还谈什么通神？”
墨无尘的动作猛然僵住，瞳孔剧缩！
一道身影从床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正是身着常服，一脸漠然的林昭！
“你……！”墨无尘又惊又怒，但旋即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狂笑，“哈哈哈！是生是死，由我，不由你！只要万民信，神就在！你以为凭你一人，能挡得住万民的信仰吗？”
林昭没有急着动手，反而好整以暇地展开了一幅巨大的画卷。
那画卷上，赫然是《幽冥仪轨》与《天祀志》原件的影印对比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数十处被篡改伪造的痕迹！
“在你看来，是万民的信仰重要，”林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房间，“但在我看来，是真相重要。”
他拍了拍手。
“吱呀——”
房间的大门和窗户被同时打开。
窗外，风雨之中，站满了小小的身影。
他们，正是当初从幽冥宫被救回来的孩童，每一个都曾被当做“神侍”培养。
此刻，他们每人手中都举着一块小小的木牌。
雨水打湿了木牌，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
“我不是神仆。”
“我要回家。”
“我叫阿豆，我妈妈还在等我吃饭。”
“我怕黑。”
一句句稚嫩而朴素的话语，像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墨无尘的心上。
他看着那些本该成为祭品的孩子，看着他们眼中那份属于孩童的纯真与恐惧，一直以来坚不可摧的信念，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你们……你们不该活着……”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动摇。
就是现在！
林昭的双眸陡然亮起，直视着墨无尘那双“盲眼”，发动了“信念共鸣”！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吼，只是用一种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墨无尘，你说神要的是秩序，可你制造的只有恐惧和别离。你说凡人需要仰望，可你让天下的父母，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用力拥抱。”
“你想要的秩序，到底是什么？”
林昭向前一步，目光如刀：“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秩序。真正的秩序，是城里的母亲，敢让她的孩子独自走过两条街去上学。是乡下的农夫，敢在深夜关上灯安然睡去，不用担心明早田地就成了别人的。”
“是每一个孩子，都能在父母怀里撒娇，而不是被当做什么狗屁容器！这些，你给过吗？！”
最后一句，声色俱厉！
墨无尘踉跄着连退数步，脑海中那根名为“信仰”的支柱，在这些最朴素的质问面前，轰然崩塌。
他眼前闪过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神国，而是很多年前，他那个被前朝污蔑为妖女，在刑场上临死前，看着他，眼中充满不解与失望的女儿……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她白白死去……”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一个被巨大悲痛扭曲了灵魂的可怜人。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雨水汇成的水洼里，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林昭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的杀意缓缓散去。
他没有杀他。
“削去头发，判为苦役，送往西北屯田营。”林昭对门外的卫士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大明的土地，尚有许多荒芜。你余生的意义，就是修渠，种树，直到你死，用你的双手，去弥补你曾想犯下的罪孽。”
墨无尘被拖了下去，再也没有反抗。
林昭转身，走到床边，轻轻掀开白布。
林小棠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林昭俯下身，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怕吗？”
小棠在他怀里蹭了蹭，摇了摇头。
片刻后，她用微弱但清晰的声音说：“不怕。因为我知道，做梦的人，是我自己。”
这时，灵儿拉着那个名叫阿豆的小男孩，悄悄走了进来。
他们爬上床，三个小小的身影挤在一起，小声地念着课本上的字。
林昭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脑海中，系统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信仰清算完成，‘天下归心’状态已稳固。】
【下一阶段目标：盛世太平。】
他望向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和天边那一抹即将破晓的晨光，低声自语：“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天底下每一个孩子，都能安心地睡到天亮。”
春风拂过，带着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
旧时代最后的一丝阴影，终于消散在了黎明之前。
三日后，林小棠的身体已大有好转，能下地行走，气色也红润了许多。
但一个奇怪的现象，让所有人都悬起了心。
她不再说话了。
无论是谁问话，她都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然后摇摇头。
唯一不离手的，是灵儿送给她的那本，已经被翻得有些卷边的识字课本，她的小手紧紧攥着，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